================= 书名:石上花伴木 文案 是青梅竹马?是一见钟情? 他们在红尘中邂逅,相聚或者离散,写不尽一生的牵挂与惦念。 他们曾稚言非卿不娶,非卿不嫁,终抵不过变化的流年。 这是个寻常的爱情故事,不寻常之处在于,每一个人都深情而真心。 历经千年的风尘,石木重逢,所有的离散在睡梦中走向圆满。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颜如沁,段慕擎,钟铭,淳于婉 ┃ 配角:颜翼,上官月,段兆海,乌洛惠 ┃ 其它: ================== ☆、落花初识   第一章落花初识   “爹爹,草药装好了,你腰疼的厉害,好生歇着。我这就去给善坞送药了。”“沁儿,带上青凝路上喝。”颜翼心疼的望着女儿瘦小的身形,帮她顺了顺额前的汗湿的头发,“恩,爹爹煮的茶最好喝,又清爽又甘甜!”颜翼含笑看着女儿离开,心道: 这世间只有月儿的青凝最美,没了月儿,青凝怎么煮都甘中带苦。不由望着案上未饮完的茶盅出神。   同属沿海小镇,虽没有益州的繁华热闹,落梨镇景致清雅,民风格外淳朴。沁儿踏着干净的青石板路,泯一口青凝,哼起了小曲“月如画似佳人眉,浅浅笑靥梨花醉,玉笛倾诉伊之美,青凝一盏心相随。出入如骄阳,……”稚气的声音里透着当年母亲哼唱时的欢快、绵柔,别样的动听。   “哎呀!”沁儿只觉得头顶一阵吃痛,揉揉脑袋低头一看,是朵的盛放的广玉兰花,抬头望去,一个约莫十岁的粉面少年趴在墙头,探出个脑袋望向他,面露急色,然后“啊!”的一声,掉下墙去。沁儿心道真真是倒霉,也不知哪家公子如此顽劣,摇摇头继续向前走。   还没走出十五步远,一个月白衫的身影忽的窜到她面前将她拦住。沁儿秀眉微蹙,一双大大的桃花瞳上下扫着少年,比自己只略略高一点,一身锦衣,前摆有些土尘,面色微粉,一双丹凤眼,黑白分明,剑眉淡而有势,鼻梁挺直,薄唇紧泯,没有一点顽劣的模样。“是你拿花砸我的吧?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姑娘,对不起,在下一时情急,想请教姑娘一事,才冒犯了姑娘,还请姑娘原谅!”见少年小小年纪,边说边躬身作揖,满面赧色。   沁儿眉目舒展开,有些忍俊不禁:“那你所谓何事?”少年面上一喜,“姑娘刚才唱的曲子叫什么名字?能否再唱一次?”“叫青凝。可是这曲子有什么不对吗?”少年摇摇头,“不是的,这曲子我以前听娘亲唱过,很美。”沁儿皱紧了眉,气急的指着少年:“你胡说!这是我爹爹写给我娘亲的曲子,你娘亲如何晓得?我还要赶路,公子自重!”   少年大急,拉住了沁儿的袖子,又觉不妥,连忙松开,擦了擦额头的汗,急急的道:“我没骗你,我娘临终前,哼的就是这首曲子,真的!”看他着急的样子不似作伪,沁儿问“你娘过世了,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四年前的中秋过后,就在我还有三天满7岁生辰的时候。”少年有些落寞的神色映入沁儿眼中。“我娘亲也是四年前的中秋过后病逝的,那一天,是我六岁生辰。”“啊?这么巧?”少年大惊。沁儿垂下眼帘,怜悯、悲伤还有疑虑一齐涌上心头。心下想着回去直接问爹爹更好些,毕竟爹娘情深似海是沁儿深信不疑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哦,在下段暮擎,敢问姑娘芳名?”少年抱拳躬身道。沁儿噗嗤一笑,忙学了书中的万福礼给少年行了个常礼。“小女颜如沁,给段公子见礼了。”两人面面相觑,相视而笑,一扫刚才的阴霾。   “你只大我不到一岁,怎么总学着大人模样说话呀?”少年笑笑,凤眼微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教我诗文的曹先生说爹爹常年在外经商,我是家中独子,说话行事要有个大人的样子。让颜姑娘见笑了。”   沁儿抿嘴笑,“咱们年纪相若,以后叫我沁儿吧,我叫你暮擎可好?”“嗯,甚好,甚好。”沁儿看着暮擎的小大人模样,禁不住又是一阵笑。慕擎笑着问“沁儿,竹篓这么大,很沉吧?”一面说一面把竹篓从沁儿身上拿下来,背到自己肩上。   沁儿拧开手上的竹罐,递给暮擎,“喝点解解暑吧,这是青凝茶。”“青凝?就是你刚刚唱的青凝吗?”“嗯,青梅的青,凝露的凝。”“沁儿,在唱一遍青凝可好?”暮擎侧头眼巴巴的央求沁儿,沁儿顽皮的一笑,“你答应我一件事,到时我定会认真的唱与你听。”……   善坞是一家特别的药铺,临颍河而建,坐落在落梨镇与益州镇的交界处,远看像只船坞,房子偏左侧高挂着一张帆布,印着“善坞”两个烫金大字,迎风飘飞。之所以特别,除了外形,它是这临海的小镇上药材卖的最廉价,出诊诊费收的最便宜的药铺,铺主人杏林春暖的仁德之行早已为远近的相邻们传颂。   待两人走近一瞧,善坞的正门前挂着木牌--“歇业半日”,暮擎看向沁儿“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有时钟伯会出诊。爹爹说是之前说好的,我去看看 。”沁儿拈熟的踏上左侧木梯,边扣门环,边脆声喊道“钟伯,钟伯,沁儿来送草药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身穿白领藏蓝衫的少年。他身姿挺拔,皮肤白皙,眉目清俊,笑脸明媚。“咦,钟哥哥,钟伯不在吗?”“他去临镇看诊了,顺便收几味药回来。因为跟颜先生约好的今天收草药,特地嘱我留下来守铺等先生。怎么?先生的腰伤还不见好吗?”   说罢少年忽然看到坞下身着月白色锦衣,背着竹篓的小少年,探寻的看向沁儿“咦?这位是?”沁儿歉意的笑笑,一对梨涡浅现,“看我,忘了给你介绍了,这是我新结识的朋友,段暮擎。”暮擎上前抱拳躬身“钟大哥有礼,在下段暮擎。”“哦,段公子好,小生钟铭,能来皆是客,快请进来说话。”   进屋,一股墨香味儿扑鼻。这是善坞的侧厢房,简单却不失整洁。与主屋相连的墙砌成了内嵌式的书橱,整齐的堆砌着各种医书;相对的一侧则是一个铺着竹席的矮榻,榻尾旁摆放个小圆桌,桌旁围着几个圆凳;临窗摆着一张黄杨木案几,上面摊开着一本医书和几页素纸,毛笔搁置在右上角的砚台处,隐约可见还未干透的整齐苍劲的字迹。   “钟哥哥,打扰你读书了。”沁儿歉意的眨着桃花瞳。“怎么会,你们来的时候,我正好看累了,颜先生也常叫我们劳逸结合呀。来,快坐下,我去把草药收捡好,再给你们拿些点心和果子来。”说罢穿过侧厢房向主屋走去。   “沁儿,听钟大哥叫你爹爹颜先生,那你爹爹在开私塾吗?”“嗯,是镇西的颜月小竹。钟哥哥之前是跟着爹爹和我外祖父启蒙的。”“好厉害!我一直就佩服我家曹先生的学问,听他授学时,提起过落梨镇的颜先生,说先生学识渊博,见解独到。没想到颜先生是你的爹爹!”“那你的曹先生一定就是字补之,号乐公的那位先生吧?我也听爹爹提起过,是位教学很严谨的先生。”“可真巧!”   “你俩说什么这么热闹?”钟铭一手拎着竹楼,一手端个食盒子走了进来,盒子里一边是新鲜的水梨和荔枝,一边是瓷碗装着的蜜汁酱豆腐。“来尝尝看,好不好吃?”沁儿和暮擎同声道谢,拿着吃起来。“嗯,真好吃!钟哥哥,这是王记的蜜汁酱豆腐吗?怎么有点奶香,好像比以前吃到的还好吃呢?”沁儿边吃边砸着嘴,水灵灵的桃花瞳浸满了孩子气的满足笑意。   钟铭看着她笑,柔和的眼里也溢满了笑意,“真的那么好吃?”“嗯!”沁儿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那以后想吃了都可以来善坞,这个是我研究了很久做出来的。”停顿了一下后,钟铭补充道,“你知道平素多是我下厨,你钟伯也最爱吃这个。”沁儿眼睛一亮,“钟哥哥,你真厉害!竟能做得比王记的还好吃。你做饭也很好吃。以后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厨艺吧,那我就能给爹爹做好吃的了。”   钟铭大笑,轻弹了沁儿额头一个爆栗子,“你呀,糊涂了不是?颜先生是我师父,你拜我作师父,我与先生以后该如何相称呢?”“哦,真是呢,我怎么糊涂了,嘿嘿!”沁儿缩缩脑袋,吐了吐舌头。“钟大哥,一定是你在蜜汁酱豆腐里加了些酒,沁儿都醉了。”慕擎也在一旁戏谑的笑。   “呀!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不然爹爹会担心的。钟哥哥,我们先走了,谢谢你的吃食。”沁儿正要背竹篓,被慕擎眼疾手快的夺过去,“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让你背呢,是吧,钟大哥。”慕擎朝着钟铭憨笑,刚把竹篓背上,疑惑道“咦?好像不轻啊!”钟铭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羞怯神色,转瞬正色道,“我方才去厨房时,装了些点心和果子,想让先生也尝尝,还有几贴新制的膏药,应该对先生的腰伤有好处。”沁儿笑眼弯弯,挥着手“谢谢钟哥哥!我们走了。”“路上小心啊!”钟铭目送两人走远。 ☆、往事浮出   第二章往事浮出   天边染着流霞,夕阳拉长的两个小影走到盛放着广玉兰花的院门前,沁儿托住身旁的竹篓说“暮擎,你到家了,出门这么久没跟家里说一声,大人该着急了。”“这不是我家,我今天是来姑母家玩耍。的确出去太久还没给大人说,是我不好。沁儿你等等我,我去说一声把你送回家再回来。”   “不用的,这里离我家很近了,我自己一会儿就走回去了。暮擎,你不住在落梨镇吗?”“我住在益州镇镇东段府,你说你家在落梨镇镇西,想来我家离你家不远呢。”“嗯,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暮擎郑重地点头“沁儿放心,男儿一诺千金,我不会忘的,我还想再听一次青凝呢。”沁儿背好竹楼“那到时候你来颜月小竹找我吧。”“好。”   沁儿欢快的喊着“爹爹,沁儿回来啦!”颜翼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揭开一旁的茶盖给茶盅满上一杯青凝,“沁儿口渴了吧,快来喝杯茶!”“嘻嘻,谢谢爹爹,我今天在善坞吃了些点心和果子。”边说边放下竹篓,从里面出提个布袋捧给父亲,“钟哥哥让我也给您带些点心和果子,还有几贴他新制的膏药。”   “哦对了,蜜汁酱豆腐是钟哥哥亲自做的,比王记的都好吃呢!不信您尝尝!”颜翼打开布袋,看着里面的膏药、水梨和荔枝、还有油纸包好的一大包蜜汁酱豆腐,不禁摇了摇头又笑起来,钟铭这孩子,知道他素来不爱吃水果和甜食,居然装了这么多;还亲自下厨做点心……“爹爹,您笑什么呢?”“哦,没什么,钟铭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有心了。”   晚饭后,颜翼点着油灯在案几上看书,沁儿端了个小杌子凑到身旁,歪着脑袋一直盯着颜翼看。颜翼看着书,视线未转,问道“沁儿,可是有事要问爹爹吗?”沁儿从花布衫里掏出胸前的紫檀木牌,摩挲了好一阵子。“嗯,沁儿想问问关于娘亲的事?”颜翼有些惊诧的转过头,自从送给沁儿紫檀木牌,女儿就再也没问过月儿的事,一直欢欢喜喜的陪在他身边,今天这是?   “爹爹,女子十五行及笄礼,按照咱们落梨镇的风俗,女儿家13岁便可说亲,那再有三年我也到可以说亲的年纪了;而我今年十岁,已经不能算小了吧?”沁儿郑重其事摇晃着脑袋说着,颜翼一时呆住了,沁儿又道:“我已经长大了,有些话不能再瞒爹爹了。”颜翼一下子想到钟铭,正欲开口说话。“爹爹我早就知道娘亲其实已经过世了,您能告诉我她当年是怎么过世的吗?”   颜翼一阵讶然,看着跟前这个清瘦的小人儿,一直全当她是个孩子,原来不知不觉中早已经长大了。沉默良久,颜翼有些嘶哑的开口:“那年快中秋的时候,月儿她去赶庙会,路上救了个昏倒的女子,后来才知道那女子得的是肺瘟,回来后没多久就病倒了,你那时候太小,怕你也染病,便叫外祖父带你到善堂暂避。我亲自照料你娘亲,服了钟伯的药,我躲过一劫,但你娘亲从小体弱,终是没撑过一个月就辞世了。”   “原来是这样。”沁儿眸子里泪光涌动,却没让泪水掉落下来,一阵沉默后,沁儿抱住父亲的胳膊,“娘亲不能陪在您身边,您一定很伤心,以后沁儿会一直陪着爹爹的。”颜翼宽慰的轻拍着女儿瘦小的脊背,望着窗棂外梨树稍上的弯月又是一阵沉默。沁儿本想再跟父亲讲一下今日遇到暮擎的事,想了想,还是等暮擎问清楚《青凝》的事再说好了。   暮擎回到姑母家用过晚膳后,说是有要紧事带着侍童阿福赶回了益州段府。听到阿福叫门时,守门的小厮有些疑惑,记得少爷说明日晌午才回。打开门还未开口,就听少爷急声问“曾妈妈歇下了吗?”“还没有,你乳娘刚才拿着些布料去曾妈妈房里了,听李管事说老爷要回来了。”   暮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曾妈妈处,扣着门帘子“曾妈妈,曾妈妈!”一个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撩开门帘,有些吃惊“少爷回来了?怎们没在你姑母家歇下,看跑的满头是汗的,快来喝口茶。回来也好,李管事得信说老爷后天就回来了,要带你去趟鲁南,学学经商。”“哦,那事不急。曾妈妈,先把门关上,我有要事问您!正好乳娘也在!”   曾妈妈和乳娘面面相觑,全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不为别的,我想先问问我娘亲当年是怎么过世的?”“少爷,”曾妈妈十分不解,“您今儿是怎么了?”“都好几年了,我听过不少唱曲的,都没听到过娘亲临走时唱的那首曲,可我今天听着了。想问问您娘亲生前的事。”   曾妈妈一时陷入回忆“说来真巧,那年你才过完七岁生辰三日,大人都想着让李管事带你到外头避避,你平日里顽皮最喜欢跟着出门,那天谁哄你都不肯出门,非要到你母亲屋里和母亲说话,隔着帐子,刚听完你母亲唱了首曲,她就去了。有好些话本想等你大些再说与你听,也罢,索性就说说吧。”   “你外祖父是潮州知州,我和奶娘在南宫府专门服侍小姐,奶娘照顾小姐饮食起居,我教小姐些规矩礼仪和将来管家的法子。小姐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有才学,性情柔和,相貌出众,那时上门提亲的人都快把府门槛磨平了,老爷和夫人最溺爱小姐,只说一要人品端方,二要小姐自己喜欢。   一次陪小姐去丝绸铺子选料子做夏裙,好好地就变了天,狂风乱吹,雨落得又大又急,正担心怕是要遭风刺,一个路过的年轻公子竟好心把伞送予我们,那公子身着天青色锦衣,一双凤眼神彩逼人,剑眉入鬓,鼻梁英挺。小姐问他如何还伞,他只说不用,态度谦和;我看出小姐对他有意,就帮着说借人东西不还坏了规矩,担心回家后小姐会受罚。那公子只说是益州段府,就匆匆告辞了。他啊,就是你爹爹。   后来回去小姐禀了老爷,老爷托人去打听,才知道段公子出身商家富户,刚刚行了冠礼,尚未娶妻,品行淳厚,擅经商,恰巧段老爷想为他寻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结亲。后来亲事就成了,一年后你娘带着我和乳娘远嫁益州。   你爹没有纳妾,从不去花间酒巷,与你娘婚后一直相敬如宾,可你爹总给人感觉很清冷,全不似我们初次在潮州见面时的神彩飞扬,与你娘纵是新婚时,也从未有过小夫妻的热络亲昵。整整十年,他长期在外经商,与你娘聚少离多,你娘心里苦,却也不曾说一句,只当是你爹他性情如此。   你娘二十七岁才生下你,少爷你活脱脱和老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娘欢喜的紧。老爷给你取名暮擎,你娘说晚来得子,擎在手心,连连称好。   四年前快中秋的时候,你娘心神不宁,绣汗巾子好几次都扎到手,喝茶打破茶盖子,轻声唤她也听不到。我问她心里有什么事,她只说想一个人赶在中秋前去庙里拜拜。哪知她一回家来就病倒了。临终前那两日,她像是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一般,跟我和乳娘说着幼时家中的趣事,初遇老爷时的一见倾心。   后来说几日前她本想去太老爷房里请示,隔窗听到老爷沉声说,‘恨您?心死之人无爱无恨。不出家遂了您,好好经商遂了您,娶妻生子也遂了您。您要我忘了程媛,这不可能!我这辈子只爱程媛一人,你不喜她是习武之人,她却用性命护我周全。那日独自抱着她血染残阳的痛,我永生难忘!孩儿愧对馨儿的痴心,可孩儿已是个活死人,只想待暮擎长大了,就去与程媛团聚,只盼她能在下面等着我…’,   你娘边说边掉泪,‘暮擎,原意是夕阳西下怀里托着的心爱之人。’”说着说着曹妈妈落下泪来,乳娘也在旁捂着帕子嘤嘤哭泣。暮擎眼睛酸痛,一阵沉默后,哽咽的问道“那我娘有没有说她是如何染病的?还有那曲子?”   “哎,那日你娘赶去庙里烧香,路上忽的下雨了,雨势渐大,她就避到路旁不远处一个破庙里。进去就见一个面庞清丽,衣衫素雅的女子拿着个竹罐,在喂一个粗布衣裳,形容枯槁的中年女子喝水,见你娘进来,就说这女子突然昏倒在路上,眼见要变天了,就连忙把她扶到庙里来。   过了好一会儿,昏睡的女子幽幽转醒,左右看看,目露惊恐,一手撑着地趔趄后退着道:‘你们快离我远点,我染了肺瘟,莫把妹妹们染上。’那个美丽的女子神情温和的笑着:‘不碍事的,我都和你呆了那么久了,落梨镇的钟大夫医术很好的,姐姐莫担心。待雨停了我请她来为你诊病。’你娘她本就心地慈善,也丝毫没有回避之意。   三人互通名讳后,就说起话来,染病的女子王氏说她的气数已尽,为的就是能走回山坡后的草屋再死,那里葬着过世已久的亡夫。上官氏看着她伤心,就说唱首曲儿给姊妹们听。你娘说曲子好听极了,好生羡慕曲里男女的才情和彼此的爱慕。她说自己如愿嫁了个心爱的人,却始终都没得到他的心;她不怪他,只希望如果有来世,她能先与你爹爹相识相爱,又请上官氏教她唱曲。你娘临终时唱的就是那曲子。   结果那日王氏在土庙里就咽了气,上官氏和你娘将她抬到坡后的草屋与亡夫合葬。就各自回了家。”   曹妈妈像想起了什么,“少爷,你娘病中曾让我把一件首饰交予你。”说着从床下拖出个箱笼,又从箱笼底下翻出一个漆金雕花红木盒,交到暮擎手中。暮擎打开来看,竟是一只翡翠手镯,翠□□滴,细腻润泽,毫无瑕疵,显然是难得的上品。“这是你娘亲出嫁时外祖母添的嫁妆,叫如意和合镯。你娘亲说,希望将来你能娶个心爱的女子为妻,到时候亲手将这镯子戴在她腕上,最要紧的是你们两情相悦,恩爱白头。”   曹妈妈顿了顿,“少爷,你娘亲临终唱曲前嘱咐你的话,你可还记得吗?”暮擎垂首“记得,娘亲说爹爹最可怜,心里苦,要我听爹爹的话,孝敬爹爹。” ☆、紫檀木牌   第三章紫檀木牌   都说私塾先生八股气盛,多少有些顽迂。可上官蒙家风开化,是个思想开明,心胸豁达的小老头儿,授课方式自成一家。他教过的学生众多,秀才发芽漫布枝桠,举人挤满圆桌闲话,本有3朵进士开花,2朵已在高位结瓜,另外还剩一朵奇葩,不肯致仕选择留下,他就是上官蒙钟爱的少年奇才颜翼。   颜翼13岁中秀才,16岁为举人,22岁已是进士,曾一时声名鹊起,但他抱持乱世不为官只为学的态度,立志以上官蒙为榜样,教化人心。上官蒙晚来得女,妻子难产辞世,爱女名唤上官月,长成后,有如仙女谪落凡间,才貌无双。后上官月嫁给颜翼,除却有情人两情相悦的自然因素,其实也有上官蒙的有心撮合在其中。   平时女儿都蒙着面巾在隔间透着竹帘听上官蒙讲学,从不与学堂的学生们会面。唯独颜翼殿试出发前与上官蒙交谈得兴起时,唤上官月奉茶水,还借女儿面巾有瑕为由,让其摘落。上官月早知颜翼其人,样貌周正,温良恭谦,才学出众,一时白净的面容沁出绯红,颜翼见后惊为天人,半晌语塞。   进士出身的颜翼回来后,果如当初所言并未致仕,反向上官蒙提亲,上官蒙却没立即答应,而是说看月儿的意思。就此有了后来的紫檀木牌。   女儿婚后,上官蒙将私塾更名为颜月小竹后,就闲云野鹤般四方游学去了。两年后二人得爱女颜如沁,沁儿乖巧聪慧,娇憨可爱。平素颜翼开馆授学,上官月操持家务教养沁儿,不时会收到一两封上官蒙的书信说些游学趣事,中秋和新年时上官蒙必回来团聚,一家人和乐美满,尽享天伦。   沁儿早慧,4岁在母亲上官月的启蒙下识得近千字、能吟“三百千”,5岁已会背诵《女儿经》《幼学》《弟子规》以及近百首唐诗。   临近中秋佳节,外祖父悠游的回家来团圆小聚,突然说爹爹和娘亲有事出门去外地一些时日,将沁儿送到善堂待了近一个月,说是希望她跟着钟伯学些基本的药学。她满六岁的第八日,外祖父带她回到颜月小竹时,只看见未曾净面的爹爹神色憔悴、衣衫皱褶的独自望着茶盅发呆,娘亲并不在家。   初时,沁儿常会问爹爹娘亲的事,颜翼除了梦呓般说,她走了,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每日去山间地笼采草药,在小厨房熬青凝茶,给院里的梨树修枝,便不言不语。颜月小竹由外祖父上官蒙独自打理了近一年,一日同颜翼喝了一整晚的酒,第二日上官蒙便只身外出了。之后父亲精神逐渐好转,不再浑浑噩噩,而是像从前那样认真授学。   沁儿七岁生辰这天,天不太亮便在厨房响动声中醒来。爹爹平日都是半个时辰后才会起床的呀?正想着,只听脚步声渐远,然后院门开阖,沁儿来不及穿衣,只穿着素白的亵衣亵裤,悄悄的跟出去。尾随提着食盒的父亲一直来到落梨镇最北面的响林坡。沁儿躲在不远处的草丛后,看到青石碑上赫然刻着“颜门上官氏之墓”,碑的左下角还醒目的刻着一弯新月。   颜翼点燃香烛,摆上果盘,将一壶茶倾洒在石碑前,“月儿,你在那边过得好吗?这是我煮的青凝茶,你多少喝些!沁儿今天七岁了,没有比她更乖的孩子了,她笑起来跟你像极了!我想等她大些再带她来看你,你不会怪我吧?……我不要找什么好女人照顾我!我们曾经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学你采草药,我学你煮青凝,我学你折枝插梨花,我,我念着你,今生就只念着你!……好想再听你唱一次“青凝”!”然后颜翼抽动着双肩伏在石碑上低低地呜咽起来。   沁儿的桃花瞳在震惊中一片模糊,她悄悄的往后退,嘴忽的被人捂住,身体一下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回头瞧,竟是钟哥哥,泪不住的簌簌垂落,湿了两人的衣衫。钟铭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将她轻轻的抱走。   钟铭轻拍着沁儿的背,一直把她抱到了颍河边,将她放到河边的大石块上,扶着她瘦小的肩膀,定定的望着她,“沁儿,你知道你娘亲去哪里了吗?”沁儿抽泣着说“我娘亲她死了,那是她的墓碑,上面刻着颜门上官氏。”“那你明白你爹爹为什么不告诉你吗?”“他觉得我小,怕我伤心。”钟铭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聪明灵透的小丫头,眼睛不由酸涩,深呼了口气,说道:“沁儿,颜先生和你娘亲感情深厚,你娘亲不在了,先生比谁都心痛,他怕你伤心所以不告诉你。你知道他心痛,能不能等他心境平复之后,将来慢慢的告诉你呢?”沁儿还是止不住抽泣,却点着头“我能。”   钟铭叹口气,转身望着升起的朝阳,“颍河一直通向大海,我爹娘当年就在一艘船坞上相识,我爹的袍子被个竹筐刮坏,我娘帮她补好,爹对娘一见钟情,娘也仰慕爹的医德医术。后来他们成了亲,生下了我。我娘从闽南来,家里孩子多,太清贫,只好独自出外谋生,她绣活精细,来这里后绣品卖得很好。婚后日子好了,她每天还是刺绣,她把卖了绣品的一部分钱攒起来,说想回家一次看看爹娘。去年,我爹本来是要带上我陪娘回去的,结果那天有两个急诊,爹放心不下病患,娘又怕我晕船,我和爹就没上船。不想过了一个多月,才传来噩耗,说娘乘的船遭了雷雨,沉了,无人生还……善坞以前叫善堂,后来我爹把善坞改建成船的样子,为的就是纪念我娘。”   “钟哥哥,沁儿让你想起伤心事了。”“傻瓜,没事!”钟铭揉揉沁儿披散着的头发,又道“所以沁儿,逝者已矣,你和颜先生要好好的生活,要向上官先生那样乐天豁达才好,这样你娘亲才能放心。”“嗯。”   当晚,颜翼将一块紫檀木牌挂在沁儿胸前,“这块紫檀木牌是你娘亲最爱之物,你娘亲出门前让我给你作生辰礼,以后就戴着它吧。”然后望着幼小的女儿,“你娘亲她美丽温婉,聪慧娴雅,才情出众,心地纯善,真真是个难得的好女子。她因你外公朋友之邀,有要事去外地帮忙几年。从明日起,爹爹亲自为你授学。只盼你能像你娘亲一样做个好女子。”沁儿点点头“嗯,爹爹放心,我会好好学的。”低头摩挲着木牌,不再多言。   临睡前,沁儿将油灯点亮,取下木牌,细细把看:并无特别之处,正疑惑着,看到木牌侧面有纤细的纹理,下方一个暗扣,打开来,别有洞天,内嵌一页折叠的薄纸,娟秀的小楷跃然纸上:“出入如骄阳,气清诗文朗,心怀纳天下,定是好儿郎。荷叶常相伴,莲花渐次开,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木牌内部,上片细细绘着一个簪着梨花手捧茶盅的美丽少女,下片则是几行苍劲的行楷:“月如画似佳人眉,浅浅笑靥梨花醉,玉笛倾诉伊之美,青凝一盏心相随。”   原来娘亲生前常常哼唱的青凝,就是这两首诗合成的小曲!   沁儿熄灭油灯,轻阖上木牌,将它挂回胸前。想着白天钟铭的话,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梦里隐约听到娘亲徐徐唱起了青凝。 ☆、中秋将至   第四章 中秋将至   颜翼通常上午则给蒙馆的幼童启蒙,下午给经馆的青少年授学。秋后的阳光照得院内明晃晃一片,看看漏壶,颜翼笑着对着一屋子的孩童宣布“今日大家表现不错,明日中秋,准你们休沐三日。”一阵欢快的雀跃声中,颜翼拿着戒尺敲了敲桌案,“你们休沐后,把今日所学挨个背予我听,末了写一篇休沐见闻或者读书小札交予我。到时没用心的,回来临帖《幼学》里的‘学文’三遍。”于是屋子里发出一片细微的唏嘘声。   沁儿在隔间的小厨房揉着生面团听着动静乐得偷笑。拍拍手上的面灰,抽出袖子里的纸条压在莎棱下,端着瓷钵轻手轻脚的出了颜月小竹。   待学童散学,颜翼走进小厨房,没见到沁儿的身影,只闻得一阵饭菜香,再看莎棱里已摆好了两个瓷盘,芋儿烧肉外加脆凉豆角,一个字条斜挂在桌沿上“锅里还有米饭和大骨汤,请爹爹慢用。女儿不孝已先用过午膳了,这会子赶着去学习,爹爹最是英明,定不会怪罪沁儿吧。”颜翼不禁嘴角一抽,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像她外祖父了,转念想,也好,她快活就好,于是有滋有味的吃起午饭来。   沁儿一路小跑来到善坞,刚榻上木梯,门就开了,只见钟铭也端着个瓷钵从屋内出来,两人相视皆是一惊,沁儿笑道:“钟哥哥是诸葛先生的后人吗!怎知沁儿会来拜望?”钟铭看着木梯上的小人儿有些呆了,才一年的光景身体抽高一节,也长了些肉,白皙的小脸跑动后红扑扑的,眉脚挂着汗珠,俏皮的鼻头还带着一层白面,甚是可人,桃花瞳笑意盈盈,泛着秋水的潋滟,唇边梨涡隐现,像是要把人吸漩进去。   些微调整了一下浮动的心绪,钟铭笑道“岂敢岂敢,妹妹料事如神,怎知我也要去拜望先生?”两人对看一眼彼此的瓷钵,同声而落“月饼!”沁儿不好意思的低头,“喏,我这个还是雏月。”钟铭款步下来一瞧,竟是一团生面团,乐得眉目弯弯,却绷着不笑“只听闻雏鸭,雏鹅云云,今日开了眼界,知道何谓雏月!”沁儿扮了个鬼脸,踮着小脚瞄一眼钟铭的瓷钵,“哇!好漂亮的月翁呀!”钟铭笑出一口漂亮的白牙,“好伶俐的口齿!要不要尝尝月翁?”   说着递过来个月饼,沁儿狠咬了一口,咀嚼着含混不清的道,“好吃极了,钟哥哥你不做大夫,干脆在镇上开家甜食铺子好了,生意一准兴隆!”揽过沁儿的瓷钵,钟铭斜睨了沁儿一眼笑着“嘴这么甜,想学做月饼?哪里用这么辛苦,我以后每年都会给先生送去的。”   沁儿眨了眨眼,然后惟妙惟肖的学着颜翼的声音一本正经的道“汝当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钟铭忍不住大笑,“你这丫头,当心我在先生面前参你一本。”沁儿又学着颜翼的声音道“须紧记,君子从不背人言。”还捋了捋下巴,钟铭眼光里笑出宠溺“你呀!先去小厨房,教你就是了。”   酉时刚过,沁儿哼着小曲抱着瓷钵欢快的往回走,就见巷口闪出个石青色绣云纹锦衣的蒙面男子手执一柄长剑将她拦住,心头一惊,定睛细瞧,那人身量只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黑纱之上,剑眉斜扫,一双凤目英气逼人,闪烁着一抹似有还无的戏谑笑意。   “慕擎!”沁儿上前一步,男子立即收回长剑,微恼的扯下面巾,“沁儿,咱们一年不见,这样都能认得出来?”“你没发现吗,这落梨镇上的孩子,只你一人生着一双凤目!”然后就嬉笑着抱着瓷钵飞快的跑开了,慕擎追上前去,“等等我,沁儿,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   两人跑了好一截路才喘着气停下来,沁儿回头转身望着慕擎,水汪汪的桃花瞳亮晶晶的道“上次你临走前说,你家护院师傅说要多跑动身体才好。怎么样?我现在跑得是不是很快,身体也长得好些了?”慕擎看着脸色红扑扑的沁儿,“恩,你长高了,身体看着也好多了,”迟疑了一下,低头嗫喏道,“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沁儿笑眼弯弯,心里想着慕擎外出一年,回来到像是大姑娘害羞得紧,很是有趣,就问道“鲁南怎么样,路上有什么趣事吗?你说有要紧的事?”慕擎脸色渐显凝重“趣事倒谈不上了,我和爹爹去到鲁南经商,鲁地乃礼仪之邦,百姓性情耿直,崇尚勤俭,早先出过数位名人先贤,本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这些年,徭役和税赋日渐繁重,靠近鲁东的几个郡县,农林业原就发达,物产相对富庶些,其他县人丁本就不旺,征召之后大都只剩老弱妇孺,已是民不聊生,其中一个县多盐碱地,那县令竟还贪赃欺民,当地人食不果腹,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听说现下已有人在凰通山一带落草为寇了。现在接济都无济于事,到时候恐怕不是琉寇作乱,北疆漠边告急,而是我明武朝内部要揭竿起义了。”   沁儿听得一阵心惊,眉心微蹙“难道我们明武朝真的要衰败了不成,好在这里离京都很近,暂时不会受影响。可如果国家内部战事起,就再无宁日了。”眼光一转,一脸惆怅“也不知我外祖父现在在哪里,可安好?”   “沁儿放心,你外祖父这会儿正在颜月小竹和你爹爹喝茶呢,我刚才去拜会过了。我这次回来,大概很久不会出门了,曹先生的学馆满员了,中秋沐修后我就跟着颜先生读书求学。”沁儿舒了口气,“真的呀,那我们就是同窗了。好久不见外祖父,我这就回家去。慕擎,你也早些回府吧?”正欲转身,忽想起什么,忙从瓷钵里拿出个月饼,“我跟钟哥哥学做的,中秋佳节好!”慕擎看看手中的月饼,饼面上竟印着个笑脸,甚是可爱,望着疾步奔跑的沁儿,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沁儿如同跨栏般跨过颜月小竹的门槛,风风火火的往正屋跑,边跑边大声喊:“外祖父!外祖父!爹爹!爹爹!”上官蒙正喝着茶险些被这雷鸣般的女娃声呛到,颜翼的茶盅端得却四平八稳,还意味深长的朝上官蒙挑挑眉,嘴唇开合无声:“像您”。   沁儿进屋放下瓷钵,就扑到上官蒙怀里,抱着上官蒙的胳膊像小猫般不停的蹭啊蹭啊的,“外祖父,我都快四年没见您了,去年只收到3封信笺,今年就只收到一封,听说今年咱们明武朝特别不太平,又不知道您身处何地,沁儿可把您给想坏了!”“稚儿胡言,我可好着呢!”上官蒙笑得胡须乱颤,捏了捏外孙女的小脸道“站好了,让外祖父好生看看,我们家的窈窕淑女长成什么样子了!”   沁儿听话的从他怀里扭出来站直了身体,笑嘻嘻的眨着调皮的桃花瞳盯着上官蒙细看,顺便接受检阅。外祖父外出四年却一点都不着风霜之色,两颧微红,眼神清亮,几根长寿眉横在眼上,像是岩壁上的仙草,衬得他越发的精神奕奕。“恩,不错,长高了,身子骨长好了。”上官蒙满意的点头,又问“你爹爹都给你吃什么好吃的啦?”   颜翼不自然的轻咳了一下,正欲开口,沁儿却道,“平素都吃吃四书五经、女则之类的百香米,佐些史册、经世谭之类的酱料,还有战道、山海奇遇志、大川平游记之类的开胃菜,再就是不时品酌一番外祖父的信笺呀!”上官蒙喜不自胜,摸着沁儿头上的两个小发包,又是一阵须眉乱颤:“恩,吃食不错,你爹爹果然有我之风,这些个酱料、开胃菜之类的真真是不错。”   颜翼在旁听得嗔目结舌,那个,经世谭、战道、山海奇遇志、大川平游记他可是一直都放在书阁最顶端,闲来晚上睡不着时翻看一番,沁儿这孩子是何时翻看的呢?还好他将潋滟词、花难绘、春闺情趣这些当年新婚后收藏的书册藏匿于卧榻之下,不然怎生了得?细想之余,一身冷汗;转头去看沁儿笑得欢畅,只一副孩童的天真模样,这才舒了口气。   沁儿连忙从靠窗的小桌那里抱来瓷钵,一脸讨好的让上官蒙和颜翼尝尝月饼。两人点头赞好,上官蒙吃得眉开眼笑“你在王记买的?”沁儿抱住外祖父的胳膊得意的说,“是您的外孙女沁儿自己做的。”“少唬我,你能做的这么好?”“您没吃出桂花香吗?王记可是没有的。”“恩,确有桂花香,真是奇了!”“沁儿现在会做饭,会补衣服,还会刺绣呢。”“真的?”“恩,沁儿很乖的,外祖父,您给我讲讲这些年在外游历的事好不好?”“好,好,好!”……   颜翼被晾在一旁默默喝茶中,腹诽着,这两人果然是亲祖孙。 ☆、迟来之礼   第五章迟来之礼   朝露渐渐散去,颜翼早起送上官蒙出门还未回来。沁儿蒙着细白葛布面巾子,围着院中两口暗朱色陶制虎头大鱼盆来回转着圈,乌溜溜的桃花瞳左右顾盼,一个鱼盆里鳍如蝶翅翻飞的红金鱼和白底红斑纹的小个子草金鱼嬉戏在水草间,游得欢乐无比,另一边那尾灰黑色沉在盆底动都懒得动一下的鲶鱼懒洋洋的打着瞌睡,可唇边的胡须时不时的抖两下。   “小红小花你们好生快活,可是因为鲶鱼老君要我蒙面,此事可悦乎?汝当哀矜吾乎,哀哉,哀哉兮!”沁儿皱眉俯身照照自己的戴着面巾的模样,真不自在,偏又不敢摘下来,这可是外祖父规定的呀,好在还没有下禁足令,依旧可以跟武婶子学刺绣,跟钟哥哥学厨艺。   昨日,她本想将香囊挂在外祖父的帐幔里,给他老人家一个惊喜。谁知听到卧房外头,外祖父笑着对爹爹说“不如你我二人进来弈棋?”沁儿顿时心生疑窦,平日不是在外间或者书房里对弈的吗?闪念间打起了偷听的主意,就藏在床幔里不动了,心下微微觉得不妥,于是念念有词的自我安慰,闻棋不语真君子,闻棋不语真君子。   就听见颜翼道:“岳丈大人您作何同时摆了围棋和象棋?”“嘿嘿,爱婿啊,这是我最近琢磨的弈棋之术,走两步围子,走一步棋子,要在对方的子被围前,将对方的军才算赢。”半晌,沁儿只闻得两人子起棋落之声。颜翼忽道:“哎呀,我这围子要胜了,可这帅怕是不保了,咱们岂不是都输了?”上官蒙却笑了:“你看这棋局可算诡妙!”颜翼细细观摩了一番,沉吟道“甚是诡妙!有如泱泱明武朝之颓势,外忧间内患。岳丈大人的意思,可是在外忧尚未成顽疾之时快速理清朝务?”   上官蒙忧心忡忡的道“爱婿所言甚是!如今的皇帝早已不知家国子民为何物,经年服用番僵妖臣的固金丸,夜夜流连于北疆献上的颖姬宫闱内,多日不早朝,身子骨渐已空,前日忽昏厥于颖姬处,太医为其诊脉,告知吴皇后皇上寿元将尽,左不过一月光景。吴皇后嫡长子是个天生呆儿,嫡次子也就是三皇子不过十六岁,未弱冠,因皇后过分宠溺养成一股骄奢之气;二皇子朱逊乃冷贵妃之子,德才兼备,雅人深致,好学谦恭,倒是堪当新皇人选;其他皇子都还太小。”   颜翼接口道“听闻冷启山就是朱逊的舅父,现下镇守北疆漠边;其堂哥张佑黎镇守东边,抵御琉寇。只是吴皇后的势力盘根错节于各地,梳理起来要耗些日子。看眼前的局势,只怕匡扶二皇子要用非常之计。”上官蒙连连点头“正是。这一年多来我受你师兄左丞相李然之之邀,做客李府,闻得皇上行止愈加不端,黎民生活日渐困顿。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本想徐徐图计,如今只能以非常之计匡扶二皇子登位,不然,武明朝怠矣,百姓危矣。”   “然之兄深谙权谋之术,却有仁德爱民之心,得其助力,国必复兴。”“正是。你这几年搜集到的各地信息汇编对然之把看朝野局势很有益处,老夫甚是欣慰,若得散客来鸿,尽数记下,记得飞鸽传之。我已与然之约定,明日就动身去漠边。”   听到这里,沁儿心急的撩开床幔疾步走下踏板,“外祖父且慢!”上官蒙和颜翼大惊,“你,你这小丫头,怎么会,在这里?竟,竟学妇人听墙角?”上官蒙有些结舌的说道,颜翼脸也黑了,不等他开口,沁儿乖乖的跪倒在两人中间“沁儿错了,愿意接受外祖父和爹爹的责罚。我来此是把自己缝制的桂花香囊挂在幔上,想给外祖父一个惊喜,却不想你们会在这里弈棋。本想等你们走了再出来的,没成想听到大人们再商量国之大事。”   上官蒙去床帏处取了绣圆月金丝缠枝的褐色锦缎香囊来,轻嗅一下,一股子清新的桂子香气,面色已霁,却假意微恼的问“你已读过四书五经,对我们刚才的对话有何看法?”   沁儿望着上官蒙定定的道:“所谓宗庙之礼讲究君臣,父子,长幼之次序,为的是有章法规矩可依,这样就不易出乱子;而今明武朝内忧外患,国难当头,如鲠在喉,应当就事论事,选贤任能,排内忧解外患。就如刚才外祖父说‘凡是预则立不预则废’,子曰‘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凡事预先有准备才不会走投无路。救社稷于危难更要做足了准备。虽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君子在国家政治黑暗的时候他的沉默足以保全自己。然而国之不存,民之焉附?君子本应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前王不忘,那说的是明君,昏君庸臣只会误国误民,为着国家为着黎民百姓着想,外祖父和爹爹刚才所言并无错处。”   颜翼听得有些愣神,眼前说话的沁儿和月儿何其相似!上官蒙不住地点头,“吾家有女初长成!恩,不错。”捋了捋胡须一抖眉毛:“但你偷听的行经还是要罚的!”转头去看作呆瓜状痴看沁儿的颜翼,上官蒙轻咳了两声,颜翼方醒,“爱婿觉得如何罚她为好?”颜翼微红了脸“拙婿听凭岳丈大人发落。”   上官蒙摇摇头嫌弃女婿没出息的小媳妇模样,“那从明日起,沁儿须像你娘当初那样,戴着面巾出入人前;以后也不准风风火火的四处乱蹿,走路还是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我待会儿给你寻一本瑶人的《宫人武舞》,就算是给你的中秋礼物,早晚在院里练习即可强身。”“是,沁儿多谢祖父爱怜。可祖父您明天动身去漠边吗?那里兵荒马乱的,沁儿担心您。”上官蒙把沁儿扶起来“丫头放心,一切都以已安排妥当。外祖父定然无事的。”……   “小红和小花听得懂你在说什么吗?丫头你作何叹气?”听到是钟铭的声音,沁儿不抬头依旧俯身望着鱼盆里的自己,“汝非鱼,焉知小红和小花不解我意?”钟铭语塞,恩,汝非鱼焉知鱼之乐本就是个亘古可辨的话题,无可辩。凑趣的探过头去望鱼盆。只看见水里的沁儿蒙着面巾,眉头紧皱。钟铭不由乐极“丫头,你可知你祖父为何让你蒙面巾?”   沁儿转过身,小手一摊,满眼无辜又惆怅的问“难不成,我眉如貂蝉,目若西施,肤赛玉环,嘴似昭君,真真一副红颜祸水模样?”钟铭脸抽得厉害,捂着胸口几乎笑倒。“看嘛,你都要笑出泪来了!我都还没长开呢,全一副小孩子模样,再说长大了越发不好看也不一定,外祖父他太多虑了。”钟铭摇摇头“非也,非也。美而不觉其美,是为大美也。你外祖父的思虑很有道理。”沁儿瘪瘪嘴,眉毛拧巴在一处,赌气又埋头去看鱼盆“连你都取笑我!我还是看小红和小花同乐好了。”   就见一个卷轴在眼前来回晃动,沁儿转头看,钟铭笑道“丫头,昨天是你生辰,我今日补送你生辰礼。”“哇,是字画呀,谢谢钟哥哥!”沁儿开心起来。“打开看看吧,可别让先生瞧见。”沁儿迫不及待的打开卷轴,“哇,好美,这不是我娘亲吗?”钟铭心道,傻瓜,这是你日后的样子!“我娘亲确如九天仙女下凡尘,自可以媲美古代一众美女的!”   沁儿一脸的兴奋“谢谢钟哥哥!”激动地团抱住钟铭两只胳膊,上下跳动起来。钟铭一时间心跳如鼓,连忙扯开沁儿,“嘘”了一声,“这算是我们共同的秘密,可别让先生知道了,怕他伤怀。”“嗯。”沁儿重重的点头。   用过晚膳后,颜翼在书屋点灯看《战道》,沁儿则在院脚借着梨树上的灯笼,照着《宫人舞武》上的动作一节一节的练习着,忽听得院墙上有人在轻声唤她,抬头一看是慕擎,近前小声道“沐修呢,天色已晚你怎会来?怎的又爬墙啊?”慕擎指了指院门也小声道“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   沁儿轻轻开院门,慕擎从背后举出个物件,“生辰快乐!我知道昨天是你生辰。”细看,是个笑眯眯男童模样的晃头木娃娃,通身彩绘,脑袋和身子是用盘旋的黄铜丝串橡木卯连着,轻晃或者拍打,他的脑袋就不停的晃动,还会发出低低的憨笑声。“以后你开心不开心都可以拍他,他只会对着你笑。这物件是我亲手做的。我求了好多次器物坊的师傅,他才肯教我的。”   沁儿看了也觉得有趣,心下感动,有些不好意思道“谢谢你,慕擎,让你费心了。竟然记得我生辰,你生辰我都没送东西给你呢。”“没事的,以后还盼你在功课上多提点我呢。”慕擎有些不自在的憨笑着道。“自然会的呀!你快回吧,待会爹爹看到了不好的,我已经被外祖父罚戴面巾子了,要是爹爹知道院门落锁了还往外跑就真的要被禁足了。”慕擎不舍的道“哦…那,我先回了,后天来上课的时候再见了!”沁儿边笑边晃晃手中的娃娃,“路上小心!”   收捡好书册回到卧房,沁儿把笑音娃娃摆在床头的雕花小几上,又细看了一遍娘亲的画像,卷藏于靠床帏的褥下,欢喜之余,不由忧愁。仰倒在床榻上,纠结着“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虽不须念永以为好,但应感念人恩,我无玉可赠,该何以为报?”大概是太累了,想着想着,未盖薄被和衣睡去。 ☆、各怀心事   第六章各怀心事   还有一刻未时,学馆里的青少年已有序的落座于主屋学堂内,大都开始琅琅吟读昨日或更早时候的文章,沁儿最后进屋,坐在馆内靠小隔间左侧的角落里,这是个单独的座位,然后也跟着琅琅有声的读书。   一屋子的男声,特别是还有不少变声期的公鸭嗓子,衬得这音阶略高的轻柔女声渐显突兀。于是无论认真的还是未进入状态的书生们,纷纷回首或侧目望向声源处,注意到经馆的门旁靠墙的角落里,独坐着一个蒙了面巾穿梨花白印浅黄蝴蝶纹衣裙的姑娘。   经馆里渐渐静了下来,只剩下沁儿的女声吟读着:“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坐在中排的慕擎只回头瞟了一眼沁儿,迅速翻到《中庸》里的这一节,认真的听着,跟着默读。沁儿发觉到馆内气氛异常,于是抬头四顾,这时颜翼咳了两声走进来。   “怎么都不读书了,欲明明德于天下者,皆思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大家静坐于此,面面相觑,意不在为学,如何修身,如何明明德?”馆内更静了,颜翼面色和缓下来“沁儿,上前来问候各位师兄。”   慕擎瞪大了眼睛,只见沁儿蒙着灰色细葛布面巾,上面绘着粗细不一的蛛网,左侧还着画了一只形状可怖的褐色大蜘蛛,面巾之上刘海之下,只剩下一双乌漆漆的琉光大眼睛。   待沁儿款款走到颜翼的桌案前,面向满屋的男学生弯腰作揖,清冽的声音如山涧幽泉“各位师兄好,小女颜如沁,从今日起与大家同学于经馆内。女子不求功名致仕,学以修行德,还望今后各位多加提点。因我在厨房烹煮时未留心,以至于面颊被热油烫伤,颜容损毁,无法复原,只好带面巾示于人前。还望诸位师兄学习时尽心,行事时专注。不要如沁儿这般,省的修身不成,前程无望。”   馆内的学生大都见到过沁儿,虽未长成,尚能见三分俏丽之姿,如今竟然容颜损毁,尽都唏嘘不已。沁儿转头看向颜翼,颜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你坐落吧。”然后指着末一排年近弱冠的学生“你们五个齐声背一下诗经里十五国风中的关雎篇。”   要说《关雎》,在座的男儿们可是个个朗朗上口的,只听到“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颜翼神情肃穆的微微颔首道“看来这篇文章你们学得最早,也记得最牢。”馆内传来一片笑声。“沁儿,你现在背诵《桃夭》篇。”领略过颜翼的腹黑本领,沁儿老老实实的背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果然背完就听颜翼道,“你虽容颜已毁,但也不妨碍你做个宜其家室的女子。勿要自暴自弃才好。”   面巾下沁儿忙收住笑意,一本正经的道“父亲所言极是,黄月英虽发黄肤黑,满脸麻子,却也能嫁得身长八尺,容貌甚伟的诸葛先生为妻,足见其才学德行之美甚。”馆内有人轻笑,沁儿不慌不忙的又道:“刚才听得师兄们《关雎》背的熟练之至,女儿自当一心修德行,养才学,如同诸位师兄一般,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读书求学。”语毕,馆内众人想起刚才吟诵的《关雎》,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纷纷埋头看书。   颜翼满意的笑了,拿起戒尺在桌案上敲出欢快的节奏。众人抬头,颜翼面色却已肃穆如常,正色道“今天我们学习《礼记》齐大饥。”学生们忙翻到此页,慕擎原以为颜翼会像以前一样领读一遍,心里正在想沁儿面容定然完好,却琢磨着如果沁儿的容貌不美,他又会怎样待她,于是目光涣散的望着前座的后脑勺神游起来。   颜翼只念到“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以待饿者而食之。”就停下来,大声道:“段慕擎!你来读!”慕擎忽的被先生点名,心虚的起身从头念起。颜翼让他落座,讲解起这篇文章。   下午的课程终了,颜翼问“众位可还记得《乐记》魏文侯篇,‘君子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记得。”下面有人答道。颜翼忽问道“沁儿,你是如何理解这句话的?”沁儿轻盈的立身“君子听音,是要从中生出联想和共鸣。道无常道,学无常势。做学问,贵在博闻广志,精深多思,闻其弦音汇通雅意。博采众长,终成己见,并学以致用。”众人纷纷点头,颜翼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很是满意。   酉时三刻,学馆的青少年们渐渐散馆,沁儿闪身去了一旁的小厨房忙碌起来。慕擎依旧呆坐在座位上,颜翼见了,近前问道“今日看你心思很重,精力没在学堂上,可是有不解之事困于心上,不防说来听听,看为师能否为你解惑?”   慕擎面上一阵白一阵红,望着颜翼,半晌,壮士断腕般沉声道“我想大不敬的请问先生,如若师娘并不貌美,反如诸葛先生之妻,您还会倾心于她吗?”   隔间的沁儿听到此处,择菜的手缓了下来。   颜翼呆愣住了,气恼的望着这半大的孩子,本想说“你小小年纪本应思无邪”,细想想,这话问的其实很有水准,真的弄清楚了于心境的升华是有益处的。对他自己而言,如同瑶医以木针椎刺穴位,椎下去酸痛难耐,椎完后却通身舒泰。   于是舒展了眉头,抬头思虑着缓缓道“貌美的确让人心动并念念不忘,世人无论男女皆有爱美之心,因美而心动,是常情合常理。若吾妻并非貌美,我见之并不会一见倾心。但相处愈久,你会发现其才情出众,心地仁善;一言一行皆富情趣,每思其言行,心必悦之,定会倾心于她。反之,若美人空有一副如花般的标致皮囊,无德无才且无趣,相处一久必厌之。我庆幸,吾妻貌美,心灵也美,还是个雅趣之人。”颜翼停了停,低头看慕擎“这样说,能解你的疑惑吗?”   慕擎若有所思,对啊,沁儿本身就是极可爱的。且不论容貌,想起初相见沁儿行万福礼的俏皮行径,想起沁儿在他因为青凝得知爹娘的不圆满时柔声的劝慰,想起日常她捉弄他的有趣话语,再想起她解析文章时的笃定和深刻。他似乎明白为何行遍益州城,外出鲁南,见过的各色女孩子不少,独独沁儿让他格外的挂心。   他轻叹口气,似乎明白父亲当年为何会喜欢程媛,听祖父说那女子并不如娘亲貌美。爹爹说她独特,喜欢她乐天爽利的性子,见之如见朝阳般心生蓬勃之气;喜欢她行事落落大方,爱憎分明又宽宏雅量,能在仇家落难时伸出援手;为了爱人拼进全力不惜身死……   慕擎抬头看颜翼“谢谢先生,我懂了,也释怀了。”颜翼想起慕擎的身世,有些同情的点点头。“你早些回去吧,明日一早还要习武呢。”“多谢先生关怀,慕擎告辞了。”   慕擎提着书袋,低头快步出了颜月小竹,丝毫没看见立在学馆门旁若有所思的钟铭。   钟铭也不出声喊他,刚才的问答,他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有些沉闷压抑。   他心悦沁儿,萌生于她还是个小婴孩的时候。他大她将近六岁,初次见她是在颜月小竹里举办的周岁宴,可爱的小女娃举着胖乎乎的手要他抱,“可可,可可”话音不明的喊他哥哥,还梭下来揪着他的衣摆一扭一扭的走几步。小小的他只觉得这女娃娃太可爱了,蹲下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谁知这女娃也像亲她娘亲般回亲了钟铭的脸颊一口。大人们打趣的说可以定娃娃亲了,在场的都乐得好一阵大笑。   自那以后,还是幼童的钟铭就不自觉的开始关注这小女娃儿。随着沁儿一天天长大,她日渐娇憨可爱,聪慧过人。钟铭对她的喜欢日盛,更加努力的认真求学,希望将来能做个配得上她的男子。   直到沁儿母亲病逝,他才知道那次父亲接到的两个病疹通知,病患正是师娘上官月和段府少夫人南宫氏。回头想来,他和爹爹未乘船出海,逃过一劫,竟是她们的恩造。   那日清晨在师娘的墓旁,沁儿串珠般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他就决心,要用一生的时光守护她。依他的才学中个举人,将来成为宫中太医,自是不在话下;但中了秀才后,他不在参加科举走仕途路线,转而刻苦攻读各□□书,一心成为一个好医生。   她乖巧又乐天,淘气又讨喜的可人模样,让他心醉。每每看她吃到好吃的食物时,脸上幸福快乐的满足感,心湖就会泛起惬意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漾开来,荡的心尖酥酥麻麻的。于是他在精进医术之余,就按着她的口味,潜心琢磨着如何做出各色美味的吃食,蜜汁酱豆腐,红枣莲子糕,桂花酥,蛋奶包鱼丸…以及各色烧制菜肴,蒸煮羹汤。   只要能陪在沁儿身旁,他就心安。他知道,慕擎那孩子定也心悦沁儿,那沁儿的心思呢?   见颜翼出来,钟铭微微躬身,然后从袖口抽出一封信笺,“先生,您的信笺。”颜翼接过后笑问,“用过晚膳了吗?”钟铭谦恭的笑着“已用过了,因为一会儿还要出诊。学生这就先回了。”颜翼看他最近清减了许多,有些心疼“你别只顾着苦读,也要爱惜身体。”钟铭微赧道“谢谢先生关爱。”转身往学馆外走。   “等等,钟哥哥!”钟铭身子僵硬了一下,回身脸色渐暖“沁儿,有何事?”看到沁儿左脸面巾上的怪状蜘蛛,眼睛亮起来“你故意画的吧?恩,画得不错,没辜负上官先生的一片爱护之心。”颜翼在旁看着,赞了声“说得好!”笑着回了书房。   沁儿嗔目。“钟哥哥,你等我给你拿样东西。”也不待钟铭回答转身往卧房跑去,回来时,手里攒个璎珞穗子。“喏!我给你做了个安神荷包,里面装着薰衣草、苍术、白芷、迷迭草,你平日里问诊好辛苦的,听爹爹说你稍稍得闲就看医书,最近瘦了呢。我还总烦着你教我厨艺,心里过意不去,想着你大约睡眠不足,安神荷包可以让你睡得沉些。嘿嘿,钟大夫,我装的药材可对?”   钟铭接过香囊,暗墨色织锦云纹的荷包上,绣了一株翠绿色君子兰,嫩白的花苞半开。拿起来仔细的嗅了嗅,顿时心头郁气全疏,钟铭面色清朗的赞道“沁儿医术堪堪了得,小生佩服!”“呵呵,你喜欢就好!我绣了半个月呢。武婶子说我这件绣得最好”沁儿笑道,钟铭垂眸,“哦?不止一件呀,还给谁绣了呀?”沁儿抚了抚耳边的碎发,“哦,还有慕擎,不过是不一样的,他的就只装了薄荷叶,醒脑用的,上面绣的是松。”   “那你厚此薄彼咯?不怕我告诉慕擎?”钟铭斜睨着沁儿,调笑着。“自然不会的,钟哥哥可是兰草,还是难得的君子兰!”钟铭忍不住要去捏她脸颊,想着先生在,又忍下了,“你个巧言小黄莺,我从来都说不赢你!快去准备晚饭吧,别饿着了!”“嗯!” ☆、休沐风波   第七章休沐风波   又到休沐,沁儿在床上翻身准备继续睡,朦胧中见窗外天光已大亮,想起还未练习《宫人武舞》,连忙穿衣起床,院里不见颜翼的身影。跑到小厨房打算先把粥煮上,没想粥已在锅里温着,莎棱里端放着一碟小咸菜和一个鸡蛋,桌上一张字条,行楷如流水蜿蜒洒脱:“为父有事外出,晚些归家。按时吃饭,申时把院角的草药带给钟铭。晚饭后记得落锁。”   爹爹近来白天授课,晚上经常外出,休沐了也总不见人,知道这和外祖父交代的事有关。沁儿打算独自去鼓钟山上采草药,这样,就能让爹爹沐休时多睡会儿。   刚起身,只觉得□□一股热流,伴着小腹剧烈的疼痛,慌忙忙又坐下。月事?!沁儿醒觉,有些踉跄的往卧房走去。好在先前在钟哥哥处翻看医书,知道女子会有月事。跟武婶子学刺绣的时候就打听过月事,武婶子特意送了个月事袋子给自己,近来趁爹爹不在缝制了十个月事袋,竟然这么快就用到了。   换洗穿戴整齐后,沁儿蒙着面巾背着竹篓出了颜月小竹,才走出几步远,就看见暮擎迎面而来,“沁儿,正想去求教你呢,你这是要出门吗?”“是啊,出去采药,你这么早起?”沁儿的声音不像平时那般清亮,额上沁着浅浅一层汗。暮擎问“你人不舒服吗?”“怎么会呢,可能是锻炼身体热着了。”沁儿腹诽,总不能说我月事来了吧?   “这会儿巳时一刻,我未正之前赶回来,小竹现在已经落锁了,要不你未正过一刻来,到时我可以边翻书边讲给你听,申时我要去善坞送草药。”暮擎沉吟着道“哦,是去鼓钟山吗?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那里山路不好走。”沁儿忙道,“没事,我去过很多次了,你中午不是都去你姑母家吃饭吗,她该担心了。我先走了哦。”也不等暮擎回答,快步走掉了。   暮擎摸摸胸口的萧,其实来问功课是假,顺便吹箫给沁儿听才是此行的目的,也罢,改日吧,练习了两年多的曲子,也不急在一时,不由自嘲的苦笑。   眼看黄绿交错的枝头,金灿灿的阳光从头顶的枝桠间透出,已过正午。腹痛已经好多了,竹篓才装到7成,但因着和暮擎有约,沁儿开始往山下走。   鼓钟山在这一带山群中最为陡峻,上山时还好,攀着小径两侧的树木和韧草,踩着石块和树根,倒也容易采摘,只是,连下了几日的雨,下山时才觉出山路湿滑。沁儿踏到一块方石,刚松开柏树枝,石头竟松动了,嗖的往下滑,沁儿慌乱中去抓身旁的韧草,草竟也拽断了,勒得手指皮开血涌,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滚向一侧,好在一个翻身后竹篓被荆棘挂住,右手不经意抓住一颗矮茶树,待再一次坐起身来,发现左脚踝已经肿得高出两指厚,动了动,疼的直抽冷气,想来是伤筋动骨了。   沁儿盘算着,现在一定要先下到主山道,不然除了爹爹,任谁都很难在偌大一座山上找到这条小道。沁儿松开发带摘下面巾绑在受伤的右手上,左手抓紧竹篓,靠着右臂和右脚的力道,一点点向山下攀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下到主山道。抬头看日已西斜,要是晚上爹爹回来自己都还没有回家就糟了,不由暗悔没叫暮擎一同上山。   右手的纱巾早已被渗出的血浸透,殷红一片。沁儿打开竹篓拿出刺蓟叶揉烂了敷在血口上,血渐渐止住,又折了一根较为粗壮的紫薇花枝,杵在地上,一瘸一瘸的往山下走去。就见山路拐角处,一个头发些微凌乱,身着湖蓝锦衣的少年疾步奔跑,焦急四望,看见沁儿时,箭一样冲了过来。待跑近了,却止步木木不前。   眼前的沁儿,长发披散,前额的刘海被风吹开,眉宇间光华流转,俏鼻微挺,肤如凝脂,绛唇含笑,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去。“你竟来了!怎么这么盯着我看,是我太狼狈了吧?”沁儿低头看看磨破的衣衫,笑问暮擎。暮擎尴尬的挠头“不是,两年多没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都不认识了。”   看到沁儿手上血迹风干的纱巾,暮擎一下子惊醒了“你受伤了?伤重吗?”快步上前“你的脚都肿成这样了!很疼吧?快上来!”暮擎蹲成马步状,拍拍肩膀示意沁儿趴到自己背上。沁儿踌躇着抚了抚后腰绑着月事袋的绳子,应该不会被发现吧?一咬牙趴到暮擎背上。“我很重吧?”沁儿心虚的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会?比我家阿福可轻多了,我平日里练习背摔的时候,轻轻就能把他摔过去。”……   阳光斜扫,沁儿背着竹篓,暮擎背着沁儿,在山路上一步步走着;沁儿歪头只见两个影子叠在一起,她垂在暮擎颈侧的长发不时被风吹动,活像皮影戏里蓄着长胡子佝偻着身子的小老头颤巍巍的在踱步。“暮擎,你看左边!”暮擎看了,笑道“我都成老叟了!……就这样与你一夜白头可好?”沁儿怔住了“啊?”了一声,慕擎忙辩白“这是我外出时听到的戏文,词写得不错吧?”   沁儿郑重道“恩,写得好,一夜白头和地老天荒有异曲同工之妙,又胜在很接俗尘,最简单却最深厚的爱,不畏容颜枯萎,不畏岁月变迁。”慕擎心道这可是我的心里话,“要不,明年我生日的时候,你把它绣成汗巾送我吧?”“嗯,好啊,你不嫌我手拙就行。”“怎么会,沁儿手最巧,你前年送我醒脑荷包后,我都不怎么走神了。先生说我课业精进了,那棵松绣的很挺拔,我很喜欢呢!”   听着慕擎有些憨憨的声音,沁儿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间,山风和着暮擎鬓发上汗水的味道迎面拂来,‘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大字在脑中陡然闪过。“暮擎,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这样怪累的”“不行,回头你的脚废了,看你怎么嫁的出去!”“不嫁人才好呢,我就可以一直陪着爹爹。”“胡说,等你成老姑娘了,先生会愁白头发的。”“才不会呢,我爹爹心怀四方,不会为这样的事情伤怀的。”   虽然嘴硬,可到底沁儿越说越没底气,只好不再提下来自己走路的事,忙问“你今天想问我功课上的什么问题呀?”暮擎想起怀里的萧,忙胡乱道“哦,听你在课堂上说起发鸠山,还提到精卫填海的故事。你是在哪里看到的呀?”“我在《大川平游记》里看到发鸠山就留意了一下,小时候娘亲讲《山海经》的时候提到过发鸠山。”   “沁儿,你觉得精卫傻吗?”   “水滴石穿,她的信念很坚定,虽然忙碌,并不傻呀,抱守信念忙忙碌碌的活,好过只是日日哀鸣呀。你觉得呢?”   “你说的对!你记性真好,那么小听到的故事,现在都还记得。唉,……可我现在都快不记得娘亲的样子了。你呢,现在会常常想你娘亲吗?”   “自然想呀。我有娘亲的画像,所以一直记得她的样子。你也别难过,只要你行的端,过得好,你娘亲都会看到的,也会为你高兴的。”   “恩,只要我好好的生活,娘亲她会高兴的。”   “恩,就是。……听说此次大败流寇,北疆的局势也稳定下来,吴皇后的哥哥吴蓬通敌叛国的罪名已经落实,新皇终于坐稳龙椅。只是流民骤然增多,不断涌向京郊,再过两日,咱们沿边的这几个都镇恐怕要忙碌起来了。”……   “到时我和爹爹开仓放粮,搭粥蓬接济流民,你也来帮忙吧?”   “嗯,空了的话肯定来,我猜爹爹会让适龄的孩童来颜月小竹读书的。流民辗转而来,伤病的人肯定很多,到时候我也想跟着钟哥哥去施药救人。”   …… ……   暮擎稳步背着沁儿一直走去善坞,将她放到木梯上,只见善坞挂着歇业的牌子,侧厢房也无人,两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待钟铭风风火火的跑回来,看到坐在木梯上未戴面巾的沁儿,与画中人越发的相似,又多了三分灵动,呆愣了几秒。再一看小小美人一身的破衣烂衫,手缠缠血面巾,脚踝高肿。   钟铭怒气上涌,上前一把打横抱住沁儿,大步流星的撞开了正屋的门,“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伤的这么重!看你这架势是独个去山上采药了吧?回头我就跟先生说,再不准你一个人上山了!”钟铭连珠炮似的说话,沁儿头一次见他气成这样,也不敢辩驳,只缩着脑袋,小小声的回答“我下次一定会当心的”钟铭气急“还有下次?!”将她轻轻放到床沿上,看着她赔小心的神情,放缓了声音道“先生看了该多心疼啊!”揉了揉她的脑袋,开始清理伤口。最后用夹板固定了脚踝。   “看你的情形,三个月都别想四处走动了。”沁儿惊愕“不会吧,流民要来了,我还想跟着你去施药救人呢,还想接济饥民…”看到钟铭瞪着她一言不发,终于说不下去,钟铭捏过她纤细的手腕,诊起脉来,忽然转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沁儿竖起食指,嘘了一声。   钟铭看着暮擎笑道,“今天你辛苦了,早些回去吧,阿福在路口等你呢。”“那就劳烦钟大哥照顾沁儿。我告辞了。”“慕擎,谢谢你!我一定用心绣汗巾。”慕擎回头含笑看着沁儿“好,我等着你的生辰礼。”   看着暮擎走远,钟铭叹口气,“要不是暮擎来善坞寻你,我都不知道你居然独自上山了,马家的新生子出疹子我没脱开身来寻你,担心了一下午,好在暮擎接你平安回来,不然你可能独自走回来?”看着兄长满脸忧虑,沁儿忙道“钟哥哥,是我不好,只想帮爹爹分忧,不成想山路湿滑,要在平日定没事的。”“你啊,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可要紧着当心身体,别落下病来。”说罢,去了小厨房,不多时,端来一碗红糖姜水,“趁热喝了。你身体还有无不适?”。沁儿红了脸,“我挺好的,除了脚有点疼,其他没有不适。”端起碗快速喝了个干净。   钟铭做好四人份的晚饭,盛了一份装在食盒里,“这个给先生。咱们先吃饭,吃了我送你回家。钟伯晚些才回来,饭在灶上温着呢。”“恩,谢谢钟哥哥,你做的饭最好吃!”沁儿馋虫似的盯着梅菜扣肉、小炒莲白和冒着热气的菌菇三鲜汤,全然忘记了痛。   吃过晚饭,沁重新儿束起头发,带上洗净的面巾,等钟铭送自己回家,却见钟铭递过来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月事注意事项,沁儿小生嘀咕着“没那么娇贵吧。”钟铭只轻飘飘的道“不注意的话,以后会老得很快。”然后背上沁儿往颜月小竹走。   沁儿趴在钟铭肩膀上,忽然有种小时候在颜翼背上的感觉,心安又舒适,因着整日的周折,一阵困意袭来,喃喃的说着“钟哥哥,你真好。”钟铭还在等下文,却见背后没了动静,知道这丫头睡着了,忍不住笑了。 ☆、桥头之约(上)   第八章桥头之约(上)   仲秋的阳光温煦,山风清幽,山涧溪流声汩汩作响,林中间或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沁儿背着竹篓哼唱着《青凝》,缓步走在主山道上,唱到“浅浅笑靥梨花醉”,忍不住摘下发包上的一朵绢花对着秋阳细细看。   清晨,钟铭送来个木匣子,打开来看,发现竟是两朵嫩白鲜活的梨花。“秋天也能开出这般好的梨花?!”沁儿欢喜又狐疑的问,钟铭但笑不语。沁儿伸手轻柔的抚了抚花瓣,豁然开朗“哦,怪道呢,原来是绸布做的!竟跟真的一般无二!”钟铭细细留心她面上的神情,满足的笑道“喜欢吗?送你的生辰礼!”沁儿眼里满是赞赏之色“自然是喜欢极了!谢谢钟哥哥!”   沁儿好奇的拿起绢花,只见梨花大小适中,恰遮住下部的黄梨木,嫩白的梨花瓣以缂丝的绢布折成,花瓣泛着丝绸的自然光泽,缝合处针脚极其细密;花朵被纤巧的黄铜丝固定在薄薄的椭圆形黄梨木片上,黄铜丝回环成双线透穿并倒钩于木片上,既不会挂到发丝又美观坚固。   沁儿忽皱眉道“做工这么细致,一定很贵吧?”钟铭清澈的眼波中流动着暖意,“这可算是对我手艺的褒奖?”沁儿睁大了双眼,“这是你自己做的?”然后不可置信的又拿起绢花看,似要把花看出个洞来。钟铭好笑的看着,忍不住在她前额轻弹了个爆栗子,“我还会骗你不成。”沁儿有些懊恼的道“别告诉我你十八般武艺样样皆通,你到底还会多少东西是我不知道的呀?我跟武婶子学了那么久竟还不如你的绣工精细,叫我情何以堪!”   钟铭难得看到她懊恼的模样,盯着她看了一阵,然后道“你忘了,我娘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绣娘。偶尔偷师,记在心头。”沁儿讪讪然“哦,对呀,我怎把这事忘了。”转而笑道“那它可值千金!哦,不,万金不易!”   “你可是才吃了蜜饯?”钟铭笑着点了一下沁儿的脑门,把绢花插入她的发包里,拉着她到虎头鱼盆前,“快看看!”沁儿对着鱼盆左右歪了歪脑袋,赞道“人面桃花各相红,不及天然玉作容。”钟铭接口“总向风尘尘莫染,轻轻笼月倚墙东。”心中一时感慨万千,眼前的梨花绝美,纤尘未染,而他似月,或缺或圆,只静静守候在旁。   沁儿浑然未察钟铭眼中情绪的变化“赞花的诗里面,我最喜欢这首《次韵梨花》。对了,钟哥哥,往年你都是我生辰后送我生辰礼,这次怎么提前了啊?”钟铭肃穆了神情“我打算不日外出一年,到蜀滇一带,为那里的乡民看诊,顺便游历一番,寻访当地名医,多方学习,精进医术。”沁儿了然,有些不舍的点着头“这样啊,你可要照顾好自己。”随即莞尔道“嘿嘿,书里写那里的姑娘都能歌善舞,你可会带个苗疆的嫂嫂回来?”钟铭的脸顿时黑如锅底,沉寂无言。   沁儿看了忙捂嘴道“哦,钟哥哥不喜欢异族女子啊?”看着她天真无邪的面庞,钟铭有些气恼,无奈的叹道,“我不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先生,如果有什么不适,直接去善坞找钟伯;我爹爹年纪大了,你平日得空就与他说会子话,他虽看着不爱言语,其实很喜欢你来闹他。”沁儿郑重的点头“你放心,我会时常去看钟伯的,还可以做吃食送去呢,味道和你的差不多,钟伯肯定喜欢。”钟铭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发包,“等我回来就该行冠礼了,你可愿意为我做条发带”沁儿忙不迭的点头,“我做一双发带给你,到时候千万莫要嫌弃我手艺不精才好!”   小竹外,颜翼已站在门边良久,听着他们的对话,时而笑笑,时而颔首,最后又无奈的摇头转身走开。   …… ……   沁儿眉目含笑的又将绢花插回发包中,心头想着仲秋真是个好日子。今日改道去即谷山采草药,尽管山上植被密集,光线昏暗,不甚好走,居然在一片栎树林里采到了一株赤灵芝,一大一小,红褐如漆。今夏还抱怨气候异常湿热,这会子满心感激天气的反常,不然怎生出这样好的赤芝来?若拿给钟哥哥不知他会有多高兴呢。   早上出小竹时,阿福说暮擎邀自己未时正在小婉河桥头相见,也不知是何事,沁儿想起那日庙会,不由皱起了眉。   那日沁儿同暮擎还有阿福一道逛庙会,一个翠色衣裙、模样机灵的小丫头说找沁儿有事,遂引着沁儿去了镇上最大的珠宝店珠翠轩。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秀气窈窕,身着藕色锦缎底裙罩鹅黄轻纱的少女含笑向她福了福身。   “你是沁儿吧,小女王晗之,是米铺王员外的女儿。”   “你好,王小姐。”   “我闺中小名可儿,就叫我可儿吧。”   “哦,可儿,请问你找我来是为何事?”   可儿有些羞涩的低下头,轻咬了咬唇,抬头间眸子定定的望着沁儿,娓娓道“王家和段家是世交,以前在家宴上见过段公子多次,我是宫中放出的教养嬷嬷带大的,家规森严,未同段公子说过几句话,但观其为人,求学认真,从不逾礼逾举,知道他是个好的。我也听说段家世代经商,门风清白,近三代段家子嗣都只娶一房太太,也无妾室通房。我们王家却是姨娘通房一大堆,我虽是嫡出二小姐,可我娘一早在内室争斗中就去了。我爹爹他估计是要为我找个高门嫁了,可我不愿,不想重蹈娘的覆辙。只想找个为人正派,家事单纯的嫁去。我让青茵打听过,知道沁儿是颜先生的女儿,学识眼界非同一般,与段公子同学且交好,我女红尚可,冒昧前来扰你,想问问段公子喜欢什么,我绣了送与他。希望沁儿莫要恼我这般不知羞。”   沁儿同情的看着眼前这个明丽的女子,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争抢这一个夫君,这本就不公平,为自己的幸福计较打算又有何不可?可儿之举虽大胆,却透着无奈。但想到要为暮擎牵红线,沁儿心头有些说不清的怪异感觉。   看着可儿面色微红,沁儿宽慰道“可儿你别多想,我自然不会笑话你。从前看过《落菱传》,甚是喜欢。落菱也生在妻妾争斗的商户人家,性灵手巧,为得一心人,自专打算,用心筹谋,得遇寒门书生方珗,几经波折,终成婚事,婚后贤孝公婆,将制衣坊开遍扬州;得其扶助,方珗全心读书,中举后致仕,巧拒皇恩,不复娶;夫妻恩爱,晚年子孙绕膝,家门荣昌。你的境遇可比落菱好的多,将来定能有个好姻缘的。”   “你果然也看过《落菱传》,想来我不会所托非人。”可儿面上一派欣喜之色,眼睛闪闪发亮。沁儿想了想,犹疑道“暮擎可能喜欢松,不过,大约无论什么只要用心思绣了的,他便会喜欢吧。”王晗之高兴地握住沁儿的手“那我就绣松好了,到时还烦你帮我带给他。”沁儿点头应了。   沁儿回颜月小竹吃过午饭,带上卧房的门,将枕边的两张汗巾抽出,一齐摊开。一张鱼肚白的汗巾上流云朵朵,角落处层岩叠嶂,其上一颗苍翠的青松傲然挺立。而另一张汗巾上深绿色群山下,一个穿着前襟宝蓝色后背碧青色的奇怪衣衫的驼背老叟长须飘飞,背着个黄色竹篓行于褐色山路上。前者布料为软缎,针脚平整细密,线条明快;后者乃棉麻布,画面生动,但色泽和绣艺都明显逊了一筹。   沁儿叹了口气,眼中不免有些黯然,心道:罢了,答应了暮擎的生辰礼还是要送的,这大概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件绣品了。怅然的将汗巾叠好收于袖中,背上草药去了善坞。   钟铭正在午睡,听到叩门声伸了个懒腰,开门看是沁儿不由一喜,“今天是你来?这么早就送来了?”沁儿看他睡眼惺忪,歉意道“扰你午睡了?”钟铭接过竹篓笑道“昨晚出诊半夜才回,今早给你送了绢花回来又补了一觉,你来的正好,不然该睡绵了。”   沁儿欢快起来“那就好。你猜,我今天上山采到什么了?”钟铭想了想道“铁海棠?”“不是,再猜?”“牛膝根?”“不是,再猜?”“三七?”“天麻?”沁儿一直摇头。“为何你猜的都是治疗筋骨疼痛的药呀?”钟铭笑笑“自那回先生腰伤了,你就对治伤的药黏熟的很。”   沁儿道“你就取笑我吧,是看我对其他的不熟吧?”转而从竹篓中取出赤芝来,小心的捧着“你看!赤灵芝!”钟铭凑近了,咂舌道“还是上品!”沁儿摸了摸头上的绢花“自戴上你的梨花就有好运气了!钟哥哥,你何时动身去蜀滇?”钟铭摸摸沁儿的脑袋“打算明日一早就走。明年冬月赶回来行冠礼。”沁儿道“那我就不耽搁你收拾行装了,你且一路珍重!明年冠礼我会送你发带的。”   “等一下!”钟铭跑去厨房拿过个油纸包,“这是才做的月饼,我在面饼里加了些蛋奶,里面是你爱吃的桂花莲子馅。拿回去和先生一同吃吧。”“谢谢钟哥哥!”沁儿接过闻了闻,一股蛋奶香,放到竹篓里欢欢喜喜的出了善坞。钟铭看着清瘦的花布衫消失在转角,想到再见将是一年后,心中万千不舍。 ☆、桥头之约(下)   第九章桥头之约(下)   沁儿穿过落梨镇最为繁华的红城大街,往颍河的支流小婉河方向走去,途经窄窄的青柳小巷,自春季的流民大潮到来,这里简陋的临时屋舍已经成为流民们的家。巷子里随处可见穿着补丁衣裳的孩童追打嬉闹,涣洗衣裳的妇人抱着装满衣裳的木盆往小婉河边走去。   这世道依然很艰难,好在新皇坐定,不再大肆征召兵役,开始休养生息,大兴农业,减免税赋,劝民回乡。这个巷子里的流民,年后大都会回到故里吧。明武朝举国终会渐渐好起来的。   正想着沁儿只觉得背篓变沉了,回头却见一个四五岁、面黄肌瘦,身形孱弱的幼童正拽着自己的背篓,泪眼婆娑的望着自己,断续的说着“颜姐姐,我姐姐她,被,被人欺负了。”沁儿望着男童额上的疤痕,忽想起那日跟随钟铭为流民施药时,为一个三旬妇人看过病。   那妇人已经病入膏肓,对在旁立着的一儿一女道“我的病不必治了,就在这一两日了,以后欢姐儿要好好带大壮哥儿。”那男童额上顶着一道偌大的疤痕,不停地哭泣。那个叫欢姐儿的,和沁儿一般大,边抽泣边轻声安慰弟弟“不怕啊,娘她会好的,有姐在,不怕。”沁儿看了对欢姐儿道,“我叫颜如沁,以后把壮哥儿送来颜月小竹读书吧,我爹爹自会免了他的束脩的。”欢姐拉了壮哥儿的手“快谢谢颜姐姐!”壮哥儿抽泣着道谢。   沁儿忙上前揽住壮哥儿的肩膀,“你姐姐她现在哪里?”“就是那边那个晚上很亮的巷子。”看着壮哥儿手指的方向,沁儿已经明白过来,是彩衣巷无疑,不学无术的公子爷们卖弄风雅、寻花问柳的乌糟去处。“快带我去!”沁儿急道。壮哥领着沁儿到了月红楼门前,“刚才就在这”壮哥儿看门前没了人,着急的哭道“我就剩姐姐了,我就剩姐姐了!怎么不见了?”就听见月红楼旁的弄口里传来男子叫骂声:“你这贱人居然敢咬我!”沁儿对壮哥道“你知道衙门在哪里吧?”壮哥点点头,“你去了找叫张栋的哥哥让他火速带人来,我先去帮你姐姐。”壮哥又点点头,飞快的跑了。   沁儿冲进弄口,就见两个男子背对着弄口,另一男子一巴掌重重抽在欢姐儿脸上,“住手!光天化日怎么随便打人呐!”男子唇厚鼻阔,深眉凹眼,听得沁儿一口本地嗓音,黑色面上目露狰狞“小丫头,你少管闲事,这贱人想抢我婆娘生意!”沁儿一听这人说话一股子外乡口音,不似本地人。“什么生意?!你们皆是外地人,一同流落至此,不相互帮扶竟还欺压弱者!你可是堂堂男子?”“我们是月红楼的,我婆娘包了月红楼的盥洗活儿,这妮子居然敢低价上楼收衣服?”   “颜姑娘!”欢姐儿喊到,左脸肿的老高,几道的血痕清晰可见。沁儿走过去护在欢姐儿前头,“她以后不来便是!你作甚打人呐?”那男子不依“没那么便宜的好事,她得把头前儿来月红楼洗了衣服的钱吐出来!”欢姐儿哭道,“那是我辛苦赚的,我还要用钱给我娘立碑呢,我以后不来收衣服便是,你凭什么一张口就要我的钱!”“这是老子的地盘!你个贱人把收来的钱放哪了!不给钱休想走!”   黑汉作势要来打欢姐儿,沁儿抓住他的手臂,“不许你打人,一同去衙门好了!”黑汉转头甩开沁儿的手,“你个管闲事的,挡着头脸,不敢见人吗?”伸手要抓沁儿的面巾,沁儿本只想拖延时间,等衙门的人来,见状躲开他的手。谁知那黑汉高喝一声,“抓住那个贱人!”另两个护院模样的男子闻言去抓欢姐儿,欢姐儿狠狠咬在前头一人手背上,一脚踢在那人□□,被踢的男子痛极蹲在地上,另一男子见了一掌拍在欢姐儿头上,欢姐趔趄倒地,那人上前搜欢姐儿的身。   沁儿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心急的要去帮欢姐儿,被黑汉捉住,“我倒要看看你这管闲事的,生得标致不标致?”沁儿啐了一口,重重踩在黑汉的脚尖上,左手一甩竹篓打到黑汉的头,右手手肘用力撞在黑汉胸口上。黑汉闷哼一声放开沁儿,抬手抽出发冠上的短簪,向沁儿扑去,“我非划烂你的脸不可!”沁儿转身学着欢姐儿向黑汉□□踢去,黑汉闪身,扑倒沁儿,沁儿在地上一阵乱踢,挣扎中只觉得左额一阵疼痛,血蜿蜒而下自眼角流到面巾上。   就听到弄口一声呼喝“住手!”沁儿听出是暮擎的声音,一阵欣喜,黑汉回头,“今儿管闲事的还不少!”暮擎毫不迟疑的冲上来拳脚相搏,数十招后已将黑汉和搜欢姐儿身的男子撂倒在地,连忙上前去扶沁儿,“我去红城大街迎你,碰上学武兄的小厮正要去找先生,说你在此处遇到地痞,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了。”   沁儿正欲回答,忽惊恐的看向暮擎身后,“小心!”黑汉的银簪已经插入暮擎后背,暮擎咬牙反身一记飞踢正中黑汉心口,黑汉倒地,先前那个被欢姐儿踢到的男子晃晃悠悠的朝暮擎走来,暮擎冷汗直流,正欲再打,身体一软昏倒在地。沁儿伸手去探暮擎的鼻息,只觉的气若游丝,不禁哭喊着,“暮擎,暮擎!”那男子见了上前来捉沁儿,推搡间,沁儿一个不稳被撂倒,撞在一旁的墙壁上,不醒人事。   欢姐儿醒转,正惶惑无助的四望,小小的壮哥儿领着衙役们已经到了,将一众人等带走。   当夜寅时,钟铭守得暮擎醒转,告知一切安好,匆匆赶回颜月小竹。沁儿夜半惊起,呕了他一身的秽污,又昏昏睡去,迷蒙中喊着暮擎的名字。钟铭坐在床侧,闻声心头酸涩,拿着帕子轻拭着沁儿的额头。   又一天一夜,沁儿醒来,钟铭忙轻声道,“不要起身。簪子没有伤到脏腑,暮擎无性命之忧,已先你醒来。欢姐儿是皮外伤,月红楼的几个恶痞已被收押。你还需好好静养数日。”为她诊脉抓药并一阵叮嘱,便顶着布满血丝的乌青眼匆匆离去。   月余,小婉河桥头,着松绿色锦衣的少年背身而立,捏着箫的手已经汗湿,有些兴奋,又有些焦躁,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微眯的凤眼中透着忐忑,十指轻动,缓缓吹起了箫。箫声和缓悠扬,脉脉流出的竟是《青凝》,曲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缠绵情谊。来人立在小婉河桥上驻足不前,桃红的裙衫斜倚栏杆,想到那日眼前人倒在自己面前时心里的惊惶,渐渐红了脸,无措的揪住了藏着汗巾的衣袖。   曲终,少年回身定定的望着沁儿,凤目含笑。沁儿望了少年一眼,侧头去看清澈的河水蜿蜒流淌,睫毛轻轻颤动“你何时学会了吹箫,竟吹得这样好。”少年走上桥来和沁儿并肩而立,喉头动了动,有些艰难的开口“我,我”不待他说完,沁儿从袖中掏出两张汗巾转过身,急急道“暮擎,这是答应你的生辰礼,还有这个是可儿给你的。”   暮擎转身惊讶的看着沁儿“可儿是谁?”“你见过的,就是米铺王员外的千金王晗之,她托我带给你的。那日咱们出了意外,迟了一月这才送到你手上。”只见暮擎好奇的摊开了可儿的汗巾,轻抚着苍松赞道“绣技不俗”,小心的叠好塞到了怀里。沁儿睁大了桃花瞳吃惊的看着。   暮擎又将沁儿的那张摊开来,看着醒目的宝蓝色和碧青色相连,双目似艳阳下水中的波光,闪动着明丽的光彩“沁儿,我只喜欢这张!那张我会让阿福给王小姐送回去的。”沁儿闻言想到可儿之托,不安道“这样不妥吧。”暮擎道“我段暮擎今生只收颜如沁的汗巾。”沉沉的声音如誓言般,一字一句深深烙在沁儿心上。沁儿怔住,“这也是听来的戏文吗?”“我只念戏文给你一人听。”沁儿目若星子,清朗灵动,含羞望了他一眼,别开脸柔声道“《青凝》,我很喜欢。等我们都大了,你再吹给我听也不迟。我先回去了,要去看钟伯。”   暮擎大喜,强按下想与她携手而行的冲动,用力握住箫,看着桃红的衣裙快步走远,拿起绣着驼背老叟的汗巾轻轻拭了拭额头的细汗,薄唇翘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两心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事多,好忙,写着有点吃力。再接再厉吧。。。。   第十章两心相知   沁儿与暮擎如往常一样相处,从不提及那日小婉河桥头的相见,只是心下愈发的默契,每日的相见与道别都缠绕着愈发浓厚的情思。   他陪她上山采药,听她细数着每种药的功效,偶尔讲些看过有关药材的典故。走在林中,她仰着头笑问“你看这两株生得这样像,是母女吧?”他则憨憨的问“为什么不是父子?”她只调皮的眨眼“因为她们是雌株呀?没看她们生得身姿娉婷吗?”他就一阵憨笑。   她又指着地上的两个小蘑菇问“你说它们是母女还是父子呢?”他就蹲下身认真的看“蘑菇都长得差不多,没有娉婷和威武之分啊?”她如黄莺般的笑声响彻山林“呵呵呵,它们一般小,是后面这个最大的落孢所生,所以它两是一母同胞。”暮擎红了脸道“你诓我!”她就笑着跑开了,他在身后不安的喊“慢点,别摔着了!”……他第一次觉得林中的一草一木皆有情趣。   他知道她冬天特别怕冷,特意在拜年的时候送了两个红铜手炉给先生,一个罩子上镂着学字,一个罩子上镂着思字。如他所料,先生迟疑片刻拎走了镂着学字的手炉。她浅笑着看了他一眼,抱走了镂着思字的手炉。春寒料峭也变得暖意融融。   她为他文章圈红,惊喜的赞道“我总担心你想得太少,将来商铺经营上会不适应。没想到你竟是个灵活变通的,文中有关商业的你都能举一反三,真是了不起!”他则不好意思道“哪里哪里,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经商自古不算有身份的营生,咱们明武朝对商人日渐改观,我想成为一个贯通南北有口皆碑的大商人,互通物产,小利养家,大处惠民。”她见他说的郑重,不由凝眸看他,觉得他认真的神情说不出的俊朗。   她给钟伯做了芝麻花生松饼,特意用油纸多包了一份裹上棉布放在竹篓里,想着路过他姑母小院时带给他,却和从院里出来抱着扁筐的他撞了个满怀。两人羞红了脸,他道“我正要去小竹看先生。”看着滚落在地上的两个橙黄的贡橙,她笑了“我们先去河边把它们吃了!”他心里暗笑她嘴馋,又觉得她很可爱。待到他接过温热的松饼时,疑道“这是特意给我的?”她就笑着点头,“快吃,一会儿凉了。”他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松饼。   知道她落锁后不便出小竹,星夜他以箫吹起了她喜欢的《萤飞雪》,她在梨树下练习着《宫人武舞》,转头朝箫声处望去,只见天上好多小小的孔明灯悠然的高升,箫声渐停,萤火之光却源源不断。二月的江边,他不停地点着地上的孔明灯,衣襟早已汗湿。隔着黑夜,望着天上的飘飞的萤火,她和他都笑了。   思念有种神奇的力量,让时光如附魔力,相见恨时短,相思更漏长。半年的韶光就这样在两人的心弦上奏出曼妙的和弦。   颜翼魂不守舍的凝望着满树初雪,拿着剪子的手抬起又停于半空,喃喃念着“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惆怅东栏一株雪,皎月寂寂夜长明。”   望着萧索落寞的背影,沁儿收回了跨过门槛的腿,悄声退到院门旁。爹爹竟将东坡先生《东栏梨花》的最后一句“人生看得几清明”改成了“皎月寂寂夜长明”。午夜梦回与娘亲相伴厮守,醒来却是孤寂蚀骨,长夜无眠。   一个能将世事看得透彻清明的人终是情关难过,爹爹如此,段老爷如此,钟伯亦如此。   想想就去了善坞,沁儿掏出锁钥开了侧厢房的门,端着木盆往颍河边走去。   最初,钟伯不让沁儿送吃食,实在耐不住小丫头一会儿楚楚可怜,一会儿撒娇卖乖的软磨硬泡,只得应允了,担心自己出诊她空跑一趟,索性把善坞的锁钥交给沁儿,没想到最后连洗衣的活儿都被这丫头揽了过去。心里想着钟铭那小子,还真是有福气。   钟铭来信说,他现在蜀滇黔的交界处,一个叫涩鲁鲁下寨的庄子,就学于一家有名的苗人医馆,打算潜心待至冬月才回。那里陌上一鸡啼唱,三省齐闻,地貌险奇,民淳俗厚;绝壁之上多是以熬硝为生的飞天之人,身处高危却常对着日头开怀歌唱。   生死一瞬,白驹过隙。人生几何,苦亦是乐。孑然一身的哀思,未尝不是深爱在时间和身心中的绵延,纵使早知结局,亲长们依然会相爱。   三月的春水透着浅浅的寒意,沁儿洗好一件长衫,站起身吹了吹发红的小手,望着江上丹红的朝阳,心情渐渐好起来。落梨镇上,如雪的梨花漫覆枝头,春意正浓。沁儿望着江边红日,面巾下梨涡浅现。   月余,傍晚经馆散学后,暮擎最后一个出门,走到小厨房递给沁儿一个装帧精良的册子,“这是我爹爹带回来的《蜀绣简札》,图文并茂,我想你会喜欢。中间那幅“喜鹊闹梅”很是有趣,你一定要看看。”   晚饭后沁儿回房点着油灯翻开《蜀绣简札》,吃惊的不敢眨眼。之前见过苏绣、湘绣和粤绣,唯独没有见过蜀绣。才知道蜀绣居然也有十余类近百种针法,用色自然,气韵连贯,浑然天成。   每看一页都要惊羡一回,“白熊嬉竹”“芙蓉锦鲤”“花开富贵”“梨花沐雨”“金雀屏”“文君听琴”“远山图”每幅皆是佳作,熊猫憨态可掬,锦鲤灵动鲜活,花鸟栩栩如生,人物神思细腻,山水壮丽悠远。   沁儿连连咂舌,翻到“喜鹊闹梅”,就见里面夹着一张粉色字条“明日巳正时,小婉河桥畔,风雨待伊来。”想到暮擎是个守礼之人,自那日吹奏《青凝》后再不曾单独邀约,此刻心头有些不安,又生出一丝即将见面的欢愉。   等到巳正时分,沁儿刚出了青柳小巷,就见暮擎已下了小桥款步迎上前来。他穿一身月白色锦衣,束明黄色腰带,面色微粉,剑眉斜扫,凤目含笑,又隐隐透着焦虑,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当年他们在广玉兰绽放的小院外初识时,他就是这身装扮,这副神情。只是那时佯装老成的可爱小少年,如今已长成进退得宜的美少年。   暮擎开口道“沁儿,我明天就要随爹爹外出经商,特来像你辞行。”沁儿眼中的喜悦化作惊疑,轻声道问“你们打算去哪里?”“北上开封府,再西行至西安府,最后跟商队去哈密卫,明年中秋赶回来。”“哈密卫?”沁儿惊呼道,“那里可是连接漠北和亦力把里的卫所,你爹爹竟要带你去那里?”   暮擎忙道“你放心,是可靠又熟悉的商队。爹爹希望我悉知商队的行程和来往要打点的人事。时间是有些久,本打算明年过年的时候回来,我想着你明年就及笄了,就央求爹爹答应明年中秋前回来。”沁儿怅然道“那也得一年半的光景呢。”暮擎看着她郁郁的神色,就笑着说“我回来参加你的及笄礼。”   沁儿好笑的看着他“胡说些什么呢!女子及笄,除了家人和女宾,其余男子一律不得入内的。”暮擎憨声道“我可以爬墙窥视。”沁儿被逗笑了,拍了他手臂一下“浑说些胡话!”   暮擎见她笑了,放下心来,正色道“我爹爹现在小竹拜会先生。我待会儿也去小竹亲自向先生辞行。”沁儿不解道“那你还专程约我来这里?等你到小竹自会见到我了呀。”   只见暮擎的脸由微粉变作了绯红,从怀里摸出一团汗巾,打开来是一只晶莹通透的翡翠手镯。“这是如意和合镯,我娘留下的,让我给喜欢的人带上。”也不等沁儿开口,暮擎边说边套在了她的右手上。沁儿的脸已涨的通红,作势就要把它取下来。   “你不愿意?”暮擎有些错愕。沁儿扭捏的低下头道“这不合礼数吧?”   暮擎听了喜上眉梢道“我已经禀了父亲,他很高兴,只是昨晚才说,时间上太赶,父亲说等明年中秋回来,着媒人亲自登门提亲过礼。”顿了顿,又道“我,我,…觉得一年半时间太长了,恐怕会有什么变化。故而想先把这个镯子给你。”   沁儿望着他带怯的神情,故意道“那你是不放心我啰?”“不,不是,是不放心别人,不,也不是……”暮擎急着辩解。沁儿白了他一眼“你真是猪,我可是颜容损毁的蜘蛛精!”暮擎大笑。   两人笑着对望了片刻。他的手忽然伸向她的面颊,她紧张的屏住了呼吸。他的手则停在她的耳畔,摘下一团软软的柳絮,轻吹了一下,那雪白又飘远。   沁儿取下紫檀木牌戴在暮擎脖子上,仰头盈盈望着他。“这是从前爹爹给娘亲的,里面有青凝,现在我把他给你了。”暮擎凝望着她郑重道“我会一辈子戴着它。”“你很久没见过我的样子了吧?”沁儿笑着伸手解下面巾。   暮擎痴痴望着眼前人,时间如若静止。   青柳依依,漫天飞絮。离别的不舍,再见的期盼,都化作无言。 ☆、成人礼成   第十一章成人礼成   “上官先生,居然能在这里遇到您!您也是刚到落梨镇啊?”钟铭十分惊喜,笑着卸下上官蒙的包袱背到自己身上,又问“您现在还住在丞相府吗?”   上官蒙直摆脑袋,吹着胡子道“不能再住了。听说圣上想要我做太子太师,我特意称病回乡。”   钟铭不解道“先生学识渊博,圣上定是极为看重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您做太子西席,将其培养成德才兼备的栋梁之才,不好吗?”   “天下才定,圣上年轻有为,想来明武朝励精图治后,定会是物阜民丰的承平盛世。可太子是否‘德才兼备’,是由圣上说了算。”上官蒙顿了顿,意味深长的道“然之是当朝左丞相,拥立新皇有功。花团锦簇之时,我再做太子太师,你觉得这样可妥当?”   钟铭转身朝上官蒙拱手“是学生浅薄了,先生急流勇退实乃明智之举。那您此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上官蒙嘿嘿一笑,凑到钟铭耳边低声道“我向圣上推荐了曹先生做太子西席,他那严谨略带古板的性子挺适合太子的!”眉毛一挑,又道“我是坐不住的人,等沁儿那小丫头及笄了,我再出门一趟,去蜀中拜访易翁。”   “是那个精通兵法、洞察人心,行九却取字易一的易翁吗?”   “对,正是他。对战赤利巴里和鞑靼,如能劝得易翁出仕,那北疆几十年的和平可期。”上官蒙说到这,清亮的眼神透出几分惬意,“到时我就可以一心游学,好不快活!”   正说着,上官蒙左手臂一紧,就见身旁凑上来个蒙着面巾的姑娘,正眨着水灵灵的桃花瞳好奇的打量二人,笑道“您可一直都很快活!”   她发上簪着两朵嫩白的梨花,着荷色绫袄配鹅黄色素面妆花褙子,下面是葱绿色挑线裙子,清新明丽,只是面巾上爬着的褐色蜘蛛看着十分诡异。   上官萌捋了捋胡须,喜不自胜的摸着她的发包“让我好生看看,嗯,我们沁儿长成大姑娘了!我上次走得匆忙,没见着你戴面巾的模样。哎呀,好,这蜘蛛画的甚好,真是妙笔生花!”   沁儿错愕,转而娇嗔道“外祖父,您竟然取笑我!我这可是得您真传!”上官蒙哈哈大笑。   钟铭在旁忍俊不禁。看着芙蓉初绽的小人儿,眸子闪了闪,旋即又暗了下去。   …… ……   明武朝民间的冠礼仪式较前朝已经简化了许多,但依然很受百姓们的重视。   钟铭的冠礼筮定于生辰的前一日,冬月十五辰正。   清晨天色渐明,通往善坞的青石路前,已围满了前来观礼的乡邻。钟铭的亲朋在主屋的门前整齐的列成四列,面北而立。盛酒礼器、冠服、梳妆用具等已陈设完毕,大家各即其位,主宾三揖三让后升阶升堂。主人是钟伯和钟铭的叔父,正宾是上官蒙,赞者是钟铭的医师何如,有司则由魏学武、张栋和沁儿担任。   钟铭身穿藏蓝色包金边绣如意云纹立领长袍,束着炫金色腰带,朗目疏眉,面容清俊,行动间透着温文儒雅之气。   待他即席入座,赞者何如用栉为其梳头挽髻,以缁缠发。上官蒙从沁儿处接过发带轻绕髻上,从张栋处接过玉冠环扣在髻上,从魏学武处接过短簪定住玉冠,边加冠边三致祝词(《仪礼.士冠礼》)。钟铭面北向先人祭食、祭酒。   上官蒙走到钟铭面前,沉声道“男子二十冠而字。医者仁心,你以后就表字子仁。望你日后能以仁心仁术,悬壶济世,妙手回春,造福乡邻。”钟铭应诺后,向众宾拜礼,众人一齐答礼。   钟伯致谢辞,何如朗声唱道“钟子仁冠礼成”。钟铭携钟伯及叔父向众人行揖礼,众人回礼。礼成,相邻们纷纷上前来恭贺,一时间善坞比过年时还要热闹。   “子仁哥哥!”钟铭听着熟悉的嗓音和陌生的称谓,暮然回身。就见沁儿身着湖蓝色对襟小袄,墨蓝色绣舞蝶花纹的长裙,手捧一条天青色绣云纹的发带。她喜气洋洋的道“你今天真是玉树临风,丰神俊朗,英姿焕发,风流倜傥!”   钟铭接过发带,温和的笑着,“你的称呼可改得真快!我真有那么好看?”沁儿笑弯了眼,点头如捣蒜,“那是,那是,我的子仁哥哥是最好看的,形貌可比潘安,潇洒可比嵇康,气质不输宋玉!当属落梨镇最帅气的大夫!”   钟铭听着就笑开了,“就你最会说!你赞了我这么半天,我送你样小东西。”说着从袖中掏出个藏蓝色绣着苗疆姑娘的荷包递给沁儿,“回去再看。”   待众人散去,钟伯拉着钟铭去了侧厢房喝茶。一杯毛尖下去,钟伯笑道“铭儿,你如今也成人了,打算何时成家呀?”   钟铭听了面色微沉,垂下眼睑道“爹爹,我医术尚需精进,还没打算成家。”   钟伯以为他是面皮薄就直言道“爹爹知道你心仪沁儿那丫头,她明年就及笄了,不如为父向颜先生提亲?”   钟铭脸涨得通红,忙按住钟伯的手腕,急急道“恐怕沁儿他心仪的人不是我。” 钟伯颇为意外,思量半晌道“难道她喜欢暮擎那孩子?可他对你……”   钟铭将身后明黄色绣云纹的发带拂到襟前,轻轻地摩挲着,哑声道“她大概把我当成自己的兄长了。”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钟伯看他的神色,知道他心里难过,就劝道“那等你多学几年,晚些再谈婚事吧。”钟铭点点头,心里却想,此生大概不会再想成家之事了。   小竹里,上官蒙和颜翼也在书房喝茶。“您觉得钟铭这孩子怎么样?”“学问、涵养、眼界都不错,是个好后生。你是在择婿?”“岳丈大人慧眼!沁儿明年就及笄了,可以考虑婚嫁之事。可我总觉得沁儿那孩子情窦未开。”“多虑了不是,没准说开了她就上心了。”“嗯,言之有理。”…………   沁儿此时正坐在卧房床头,拍着雕花小几上的笑音娃娃,叹气道“你笑的真憨,还有九个月呢!”似想到什么,摘掉面巾,散开一头如绸缎般的青丝,梳成一个斜髻;然后打开枕边苗疆风情的荷包,将那束素洁淡雅、白清如雪的梨花钗插在发中,对着暮擎去年送的妆花小铜镜,歪着脑袋看,咕哝着“倒像个妇人了”。忽觉自己很傻气,于是退了钗,散了头发,笑倒在床榻上。 ☆、宜萂之乱   第十二章宜萂之乱   极目北望,高峻的天山云雾缭绕,白雪皑皑,暮擎颤抖着唇,再也发不出“积雪如玉,满目圣洁”的赞美之辞,纵然身在干暖的哈密,春风拂过心里只有不尽的苍凉与沉痛。   “段哥哥!”身后一个七八岁梳着两个小髻,着灰褐色男童袍子的小人儿凄凄的喊道,莹白的脸上鼻头泛红,皮肤有些皲裂,眼角挂着泪珠,神情却透着倔强。“你答应我了,一定会带我找到我舅父的,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我会的。”暮擎沉声道,跛着腿朝前走去。   淳于婉闻言破涕为笑,连忙上前拉住他左边空空的袖口。   …… ……   两月前,段家一行人随商队在敦煌休整,着镖师王龙护送管事继续西行,将丝绸、茶叶、瓷器等货物送至和田,约定月末于隆兴馆汇合。段兆海则带着暮擎随商队北上哈密卫,在宜萂的隆兴馆住下。   次日隆兴馆被官兵围守。经打听才知,忠顺王照例像明武朝进献御用马匹,送贡马的队伍将从此处出发,由哈密卫的官兵护送出哈密。   夜幕刚刚落下,隔间官房里传出玉珠走盘之声,歌妓清泠的吟唱隐隐可闻。段兆海正伏在案上写信。暮擎拿出箫看了一阵,又放回怀中,和着歌声,指腹轻敲着桌面,但并不作响。   馆外忽响起一阵兵器相撞的铿锵声和马儿受惊的嘶叫声。有人已高声喊道“报!——长史大人,馆外已被大批蒙面马队包抄,疑是瓦剌突袭。馆外兵士死伤惨重,贡马被劫。”“竭力死守!你们几个护左都督从后门杀出,赶回卫所增兵来援。”   闻听鞑子杀来,馆内一片躁动。店家、小二及杂工们不停的来回跑动,安抚着住店的贾客及商队交托的省亲家眷。商贾和店家的商议声、歌舞妓们的激愤声、妇人嘤嘤的哭声以及幼童的嚎啕大叫声,人声鼎沸,客栈陷入了惊惶不安的喧嚣中。   哨卫一次又一次来报,待听到“外围的官兵已半数被射杀”,长史带刀亲往门外去。几个会功夫有胆色的青年男子便商量杀出一条血路,好把孩子们送出。馆内的成年男子纷纷响应。段兆海和同行的淳于铮也决定加入突围的队伍。   “爹爹,我会功夫!”暮擎早已镇定下来,决意同去。段兆海拦下他,“不行,你是段家唯一的香火。你若还是段家的子孙,就不要违逆我的话。你此时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暮擎还欲说什么,身形健硕的淳于铮上前抱拳道“段公子,你就留下来帮我照顾婉儿,到时你们趁乱逃走。”淳于婉已泪眼婆娑的拽住了淳于铮的袍子“大堂哥,我们一起去找舅父。”“段公子会带你找到舅父的。”说罢淳于铮掰开了淳于婉的小手,看向暮擎。   暮擎只得点头,揽了淳于婉,轻轻拍着她的背。   众人商议好策略后,将馆内妇人和三个幼童藏入不大的地窖中。杂工们搬来馆内半人高的鼓桶,将鼓桶中的奶酒倒出,用利器扎出些小窟窿。暮擎和其他五个半大的孩子互通姓名后,双手抱头缩入鼓桶中坐在桶底的囊上。六个鼓桶被打横码放在三辆板车上,盖上灰黑色防火鳞布。   前面两辆燃着柴薪和炭火的板车出其不意的冲出,客栈后门的鞑子马队被撞出一个缺口,突围的人群砍断劫匪坐骑的马腿,与跌落的鞑子扭杀在一处。   最后一辆烈火熊熊的板车被段兆海极速推出,淳于铮和另一壮年男子持剑护其左右,待杀到几百米开外的垭口,眼看有鞑子要追上来,两人也将鳞布挑开,砍断板车的围板,倾斜车身,任鼓桶滚到黑漆漆的坡下。   三人随即反身杀回人群中。   …… ……   山坡极陡,在天旋地转的翻滚中,暮擎忍住胸膛里翻江倒海的不适,双臂紧紧的抱着头。最后似是到了某个平坦的地方,鼓桶停了下来。暮擎用手旋开桶盖,提着水囊爬了出来。惊觉自己身处戈壁,四周满是流沙,风卷起飞沙打在脸上阵阵生疼,风啸如鬼怪哭号。   清冷的月色下,远处似有人影,暮擎不禁打了个冷颤,伏在地上定睛细看。   原来是白日里见到的人形土堆,风神经年日久的杰作。暮擎松了口气,回忆着板车行进的大致方向,再看地貌,此处应该就是商队们途经的“鬼域”之地。   仰头望向苍穹,星子闪动。因为担心淳于婉,暮擎想快些辨出鼓桶落下的垭口,以便缩小找寻的范围。正在找寻夜空中的紫微垣,就听见身后铛铛作响,暮擎忙回身看,土丘旁一团黑影在滚动。   是另一个鼓桶!暮擎忙快步上前,将桶盖打开,淳于婉有些吃力的从鼓桶中爬出,唤道“段哥哥!”暮擎拉她起身,“婉儿,你受伤没?”婉儿道“应该没有,就是被晃得头昏。”暮擎忙取出鼓桶中的水囊递给她道“没伤着就好!拿好水囊,我们还要靠它撑到走出去。”四下里看了看,皱眉道,“也不知另外四人都在何处?”   暮擎再次仰望星空,不一会儿惊喜地指着天幕中一颗极亮的星“紫微垣!”喃喃道“我们现在鬼域,前方为坎,那巽位就是隆兴馆。”就地转向正后方,左手斜指着不远处的一排山头道“垭口就在那个位置!”   淳于婉有些害怕的道“这么黑,我们能找到他们吗?”暮擎摸了摸她的头道“别怕,我们一定要在天亮前找到他们!不然等天亮了,很容易被鞑子们发现。”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搜寻了半个时辰,在垭口另一端坡脚的土墩旁,找到两个鼓桶,拖出来两个十岁左右的少年,是米姓商贾的双生子。似都昏了过去,暮擎去探鼻息,其中一个脑袋低垂,已气息全无。大概在鼓桶翻转中昏了过去,没有了手臂的保护折断了颈骨。暮擎连忙掐住另一个少年的人中,少年醒转,抱着哥哥的尸身压抑的低声哭泣。   淳于婉看着,不忍的把头埋到暮擎胸口。   约莫半个时辰,暮擎同叫米珏的少年把米璞埋在了土墩旁的黄沙下,将两个鼓桶半掩入土中,以便家人来隆兴馆接人时,能找寻到尸首。   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三人只得折返往回去,走到鬼魅森森的蘑菇石林边,就看见有个白影闪了一下,暮擎看着蘑菇石下的影子,喊道“是不是隆兴馆的?”白影从石林后出来,是周梓曦,跟淳于婉一般大的小姑娘。她指着一旁蘑菇状的土石,哭声道“王公子他,死了。”大家绕到土石后一看,镖师王龙的次子王启正躺在地上。   待将王启就地埋葬后,四人抱着水囊,瑟瑟发抖的团坐在蘑菇石林中。暮擎一直教她们辨识星辰,叮嘱他们记住紫微垣的方位。   朝霞如血染红了天空,四人看着天明愈发紧张。太阳渐高,直到挂在头顶。大家在忐忑中没有等来鞑子。   暮擎看着不远处的山头道“你们三个在此处等着,我回去看看。如果太阳落山我都没回来,你们就一直往紫微垣的方向走,我先前看过舆图,那边有村落。你们见了当地的百户长,就把身上的手镯和金项圈给他,求他带你们去卫所。”三人茫然的点头,看着暮擎沿着右手边的山坡走远。   暮擎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拿出水囊喝水,回头看蘑菇石林,忽发现身后不远处一个葱绿色的身影,竟是淳于婉,飞快的迈着小步努力的往上爬。“婉儿,你怎么跟来了?”暮擎有些气急,婉儿可怜兮兮的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眼,小声道,“我担心大堂哥。段哥哥,我们说好了一起去找舅父的。”   暮擎算算时间,叹口气道“此时若鞑子没走,上面定是极其凶险,你不怕吗?”婉儿倔强的摇摇头,“我不怕,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暮擎只好带上婉儿继续赶路。   两个时辰后,终于走到宜萂镇外,镇门口无人进出。两人一直等到天色全黑才摸进去,街道上空无一人,冷风吹过,一股浓烈的血液腥臭气味。借着月光细看,不禁后背生寒。街上尸横遍野,死状可怖,有棉毡包头的鞑子,有身穿号衣的官兵,更多的是手无寸铁的寻常百姓。   暮擎拉着婉儿,贴着街边的铺子往镇上走去,待走到离隆兴馆十五步远的同源钱庄,就看见钱庄门前的灯笼明灭闪烁,门前拴着两匹高头大马。   暮擎对婉儿耳语,“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去客栈查看。”婉儿郑重的点头,躲入黑漆漆的铺子里。待暮擎摸到隆兴馆,竟看到大门洞开,门外四周都是尸体,暮擎轻手轻脚的翻看,并未找到段兆海和淳于铮。   于是向馆内走去,摸到壁台上的打火石,取下油灯点亮。到了地窖口,整整九俱妇孺的尸身,形状惨烈。她们终究没躲过劫数。   暮擎的心剧烈跳动着,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快步从后门往垭口方向寻去。   就在距离垭口百米远的路旁,怔愣住,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仰倒在地、满身刀口、紧握着长剑的淳于铮。他张着嘴,眼睛大睁,正无焦距的望着长空。   暮擎忙阖上淳于铮的眼睑,眼眶就盈满了泪水。冷风吹,泪滴落,眼前回复澄明,却扫到几步开外熟悉的白色大氅。上面插着断戟,涌出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暮擎将身子翻过,赫然是段兆海本人,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大颗大颗泪水连绵不断的洒落在爹爹冰冷蜡黄的脸上。暮擎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奋力去拔爹爹身上的断戟,却连人待戟跌落的地上。静夜里,断戟与石头相碰,发出巨大的金属声响。   紧接着就从同源钱庄的后门出窜出一个黑影,向垭口奔来,暮擎闪身进了隆兴馆内,黑影追来,两人拳脚相搏,来人并未讨到好。暮擎从前门出了客栈,向镇子另一头跑去。另一黑影高声喊着什么,骑了高头大马追来,先前那黑影则往钱庄跑去。暮擎忙从尸身旁捡起一柄长剑挡住来人的大刀,不曾想来人甩出一只飞镖正打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   暮擎一阵吃痛,就听见鼓声擂动中,马蹄声由远及近,镇口火光大亮。先前那黑影也骑马奔来,拿着长戟向暮擎狠狠刺来,暮擎躲闪,长戟就刺中了暮擎的右脚跟。暮擎跌坐在地上,黑影也不停留,马不停蹄的飞奔而去。   待马蹄声近,暮擎才明白,是哈密卫的援兵到了,心中一喜,却昏死过去。   …… ……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是浓厚的,又是青涩的,相守与离别常常互为续曲。 ☆、一念之间   第十三章一念之间   翌日傍晚,暮擎醒来,婉儿正满面哀伤的垂首坐在一旁。顺着她的视线,只见自己的左手腕被缠成了柱状。抬头看,右脚踝也打了夹板裹着布带。听完婉儿的诉说,暮擎许久许久都没说一句话。   卫所得报,西去和田的商贾包括段家一行人,已在两日前被鞑子血洗殆尽。毒镖令他失去了左手,长戟让他右脚跟部少了一截,从此他便是个身有残疾之人。   亲长的温暖关怀与期望,沁儿的巧笑嫣然和等待,还有他行商南北大利惠民的抱负,全化作愁绪郁结于心,心口无比的沉闷。   没有泪水,他在难耐的疼痛中枯坐了一夜。   伤口有些脓肿,暮擎高热反复。头虽有些发沉,他却无法入眠,睁着眼在暗夜里思忖着未来。黑夜与白昼拉扯着,曙光逼退天幕最后一线阴暗,天骤然亮得有些刺眼。   暮擎吃力的下床来把窗推开一条缝,呼啸声中,寒风夹着指甲盖大的雪片灌进屋来,暮擎冷得浑身一颤,却没有关窗,只静静的站着。   窗外的街道上覆着厚厚的白雪,湮没了所有血腥之气,仿佛那日的兵荒马乱、胆战心惊都只是一种错觉。   “段哥哥!”门外传来了淳于婉的声音,门随即开了。婉儿看了一眼屋内,放下手里的药碗,有些费力的将窗阖上。稚气的声音透着焦虑“你的热才退,伤口都没好,可别再着凉了。”暮擎恍惚的“嗯”了一声。   暮擎记得初见她时是在开封府的客栈,她总是一团孩子气,好奇的拉着暮擎问东问西,抱着一本《琼林幼学》让他讲故事。才在外跟着商队行走了大半年的功夫,她却像小大人般会照顾人了。   想到她今后孤身一人,暮擎有些不忍,问道“你大堂哥后天下葬吗?”婉儿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啊。天气要回暖了,担心发生疫病,镇上的尸首后天要一起行火葬。”她顿了顿,转而有些不舍的望着暮擎,“段哥哥,你要回家乡吧?”   暮擎并不答话,反问道“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婉儿小脸满是错愕,眼里有了水光,半天才开口“我们济南府的房子已经卖了,除了舅父就已经没亲人了。等安葬了大堂哥,我去卫所找同乡求他把我送到赤利巴里找舅父。”   暮擎道“这里是五百两银票,你需要的时候拿去兑了银子做盘缠。”说着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给她。婉儿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不用,不用,大堂哥和我身上的银票加起来做盘缠已经足够了。”暮擎强自将银票塞到她手中“去亦力把里的路还很长,多些银子傍身总是好的。”婉儿含泪应了。   三日后清晨,暮擎将婉儿和北上的士兵送到镇外,一个人回了镇上。他着人写了封长信,并将信和八个骨灰坛交托商队送回益州。   傍晚时分,暮擎拄着手杖艰难的在街上跛行,闻听一阵马蹄疾响,抬眼就见身穿号衣的兵士骑着骏马飞驰而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飞奔的高头大马。暮擎忽然朝路中央挪去,甩开手杖站定,闭目,牙关紧咬。   伴着兵士的呼喝声,马儿仰天长啸。等他睁眼时,一张受惊的马脸清晰可见。兵士怒喝“你寻死呀!”抬了抬手,作势要抡鞭子抽打他。暮擎有些痴傻的望着兵士。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在身后响起“官爷,我哥哥他生病脑子烧坏了。真对不住,您继续赶路吧。”不是淳于婉又是谁?她眼泪已经落下来,拉着暮擎的胳膊就往路边去。兵士看了也不多说,拍了拍马,嘚嘚远去。   婉儿边落泪边捡了手杖,一屁股坐下,抱着暮擎的腿嚎啕大哭。“我就觉得你最近不对,呜呜……你根本没跟商队走!你骗人!呜呜……你答应了我大堂哥要带我找舅父,你是骗子,是小人。呜呜呜…我在卫所根本……就没有同乡,我除了你…谁都不认识。呜呜呜…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暮擎惊魂初定,看着婉儿泣不成声,郁积了多日的泪水终于一下子涌了出来,也坐到地上,抱着婉儿低声的哭了起来。   恸哭之后,两人渐渐平复下来。   婉儿扬起手背擦了擦鼻涕,又觉得不妥,把红扑扑的小手在衣襟上蹭了蹭,从斜挂在胸前的布包里摸出个油纸包,塞到暮擎手里。“段哥哥,包子,是热的,我看见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刚才去买了包子。”   暮擎惊愕,这丫头居然偷偷跟了他一天,刚才他寻死的事被看了个一清二楚。他羞惭不已,自己居然连个小女娃都不如,真是痴长她八岁。   他拿出个包子咬了一口,反问她“你为什么骗我说卫所有同乡?”婉儿怯怯的道“我六岁那年,婶婶病逝了,急报说叔父和爹爹战死了,我大堂哥就跟你一样,不哭也不太说话,有天就要去投湖……”说着低头绞着手里的布包,“一路上跟着商队,虽然我小,可你从来没骗过我。你答应过我大堂哥的,可那天你同意让我自己去找舅父……我就很害怕。”   她抬头,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你以后不会再骗我了吧?”暮擎摸摸她的头沉声道“我不会再骗你了。”顿了顿,又道“我不打算回家乡了,等我伤养好了,我会带你去找你舅父。”   婉儿有些意外,只呆了两秒,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包子,小拇指迅速勾住了暮擎唯一的小指“君子一诺千金。”   暮擎呆愣了片刻,与沁儿初遇时,因为《青凝》的事,他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苦笑着连连点头。   …………   两月后,两人一直沿着哈密的商路往亦力把里方向行走。   自那日暮擎寻死,每当他长久沉默时,婉儿便会怕他又抛下自己。暮擎因为行走不便,心里烦闷,有时半天都说不上几句话。婉儿就惶恐的拽着他衣袖问“你会一直带着我吧?”   极目北望,高峻的天山云雾缭绕,白雪皑皑。   暮擎颤抖着唇,一阵沉默。   他拿出怀里的箫把看,试着用一只手吹奏,几次三番,终不成曲,气急的把箫扔到了坡下。然后飞快的跛着腿朝前走。   婉儿在敦煌时听过暮擎吹奏《青凝》,曲子婉转清悦透着缠绵。小小的她觉得他深情吹奏的样子,极是好看。受伤后暮擎也时常会拿出箫来摩挲,只是神情一派哀切和不舍,让她顿觉心疼。这一次他的段哥哥一副气急的模样。   婉儿忙跑回去捡箫,折回来,暮擎已经一个人走出很远,她只好飞快的迈着小短腿追赶。不小心摔了一跤,委屈的眼泪不住的落下,边哭边凄凄的喊着“段哥哥!”   暮擎停下脚步,回头看,只见她手里攥着箫,莹白的脸上鼻头泛红,皮肤有些皲裂,眼角挂着泪珠,神情却透着倔强。“你答应我了,一定会带我找到舅父的,君子不能言而无信。”   “我会的。”暮擎沉声道,跛着腿朝前走去。婉儿闻言破涕为笑,连忙上前拉住他左边空空的袖口。   晚上,围坐在篝火旁,暮擎看着她津津有味的吃着囊饼,孩子气的脸上全无忧愁,心情也变得明朗。他温声问“婉儿,你想不想学吹箫?”婉儿被火烤的红红的小脸,笑的喜气洋洋“好呀,我以后会吹得跟你一样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等到这一刻。。。又改了一次 ☆、漫漫等待   第十四章漫漫等待   沁儿背着竹篓独自立在石桥上良久,望着夕阳余晖下,小婉河水隐没在白墙黑瓦的屋舍之间,心里有种苍凉的悲怆。她轻抚耳畔的碎发,仿佛那日和暮擎分别时的柳絮还在。   她缓缓下了石桥,空洞的望着前方,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渡口走。暮擎的面容在岁月中变得模糊,可记忆中他们的嬉笑,他们的许诺,他的一言一语,在时光堆叠中,愈发的深刻。   那年仲秋天凉,及笄礼成,没有等来媒人提亲,等到的是段家的丧礼和暮擎的失踪。人人悲恸哀嚎时,她冰凉的脸上却一滴泪水也无。子仁在灯火晦暗处注视着她的羸弱的侧影,手握成拳,眸光浮动。他曾为不是她所爱而心痛,此刻更为她失去所爱而痛彻心扉。   次年嫩柳新绿,她贺过欢姐儿和阿福永结同心之喜,对着玉镯醉饮榻上,反复的念着,“我知你定不负我”。子仁打着灯笼在夜色中为她亲手插下的嫩柳中耕除草。   来年梅子黄时,烟雨绵绵。她亲酿梅子酒。酒入愁肠,长上劝她婚嫁,她长跪不起道“落梨镇人都知,折柳种下新生,离人必将归来。”那年别离时种下的柳枝,如今已经婀娜成小树苗的姿态,迎风起舞。   又一年仲秋月圆,她看着河灯飘远,在小婉河畔祷告,许着岁岁年年相同的愿望。子仁则在颍河边放了两盏一模一样的河灯,求天佑暮擎归来,盼沁儿得偿所愿。   …… ……   那年段府收到八个骨灰坛,段老太爷闻听暮擎在混战中下落不明,抱着一丝希望,着人遍寻哈密、漠北甚至亦力把里边境。韶华流逝,春秋七载,派往西北寻人的家丁毫无所获。   沁儿在渡口看夕阳渐入水面,她早已数不清等待了多少个黄昏。独自等待从不让她有丝毫恐惧,反倒是外祖父额上加深的纹路、爹爹鬓边新添的银丝还有钟伯不时无言的叹息,让她心下戚惶。   客船到岸,船客散去,依旧不见久盼的身影。她垂下眼睑,秋水无波,正欲转身回去。忽然听到一个温柔的女声“沁儿!”沁儿寻声看到了面如春风的王晗之,她身旁妇人怀里抱着个女婴,“这定是你的小女儿吧,真是好看,学武兄,哦不,是文之兄(魏学武,字文之)可真有福气,现在可是儿女双全了。”   王晗之亲昵的挽住沁儿的手臂“我与文之结缘,多亏了你的帮忙。”“是可儿你才貌出众,文之兄相见恨晚呢。”王晗之笑笑,拍了拍沁儿的手“我都是做了母亲的人啦,你就别打趣我了。倒是你呀,这样聪慧的人怎么就想不明白呢,段公子若还在,就是还剩一口气都会爬回来找你,可都这么多年啦。段老太爷现在已经过继了大外孙接管段家的产业,他老人家都看开了,你也该放下了。听文之说,钟大夫一直在等你。你可忍心?”沁儿茫然的望着远方“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是,我觉得暮擎许是没有死。”……   回到小竹时,上官蒙和颜翼正在书房弈棋。上官蒙边落子边道“北疆大定,听说易翁在亦力把里收了个关门弟子,名叫姬望乡,不但善谋略还通边贸。”颜翼也颔首道“听说是易翁在边塞救下的乞儿,这几次征战得胜计策皆是此人所出。易翁后继有人是北疆之幸啊。”   …………   蘋原城郭外守卫的兵士肃穆有序的站立,来人递出身份牌道“南师左都督乌洛惠特来传将军口讯。查验放行后,乌洛惠一路步伐轻快的来到土房营帐前,只见青色衣袍的男子右手持剑在舆图上比划着。   “望乡兄,易师伯可在蘋原”乌洛惠音如洪钟,抱拳轻揖道。姬望乡抬眼看着来人,清亮的凤目微微含笑,“师傅外出了,乌兄别来无恙。”乌洛惠一拳虚落在他左肩上,“偷袭鞑子,爷我差点交代了性命。还好南师有你。”姬望乡眼里笑意更胜,“若偷袭没有你这样的人才,南师也难成事,多谢乌兄!”乌洛惠大笑“英雄所见略同。”附在姬望乡耳边轻语几句,姬望乡点头道“你且放心,已经布置停当。”   乌洛惠朝帐内扫了一眼,问道“远岱呢?”不等姬望乡回答,清甜的嗓音从帐门口传来,“乌大哥是在找我吗?”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盈盈然走了进来,汗水浅附的莹白肌肤,沁着一层薄薄的嫣红色;杏眼扬眉,口若朱丹;说话间,三分习武女子的英气,更兼七分惹人爱怜的娇憨。   乌洛惠笑着,黝黑的面皮更衬得一口牙齿洁白整齐,“远岱妹子,你猜我给你带什么了?”鲁远岱含羞的抿嘴笑“你肯定又跟阿济尔姑姑说我嘴馋了。”然后大咧咧的右手一摊,“酥酪饼是吧?”乌洛惠笑得愈发爽朗,“真聪明!”作势要揉她头发,远岱灵巧的一闪,“人家长大了,过几天我就请阿尚给我编辫子,你可不许再摸我头发了!”乌洛惠讪讪的收回手,掏出油纸包递给她。   远岱抱着酥酪饼津津有味的吃起来,饼渣子粘在嘴角也全然不知。乌洛惠朝姬望乡咂咂嘴,“瞧瞧,刚才谁说自己长大了?姬望乡有些好笑的上前将她嘴角擦净“打小就爱吃”远岱孩子模样眨眨眼“真好吃,对了我给阿济尔姑姑绣了个香囊,可医偏头痛。”乌洛惠接过“我娘肯定喜欢,绣的像真的,你见过荷花?”远岱低下头,眼里的笑顿时敛去“小时候见过的。”又看向姬望乡道“望乡哥哥,一会儿我送送乌大哥吧?”姬望乡看着乌洛惠“好,我就不远送了。”   处远丹阳辉映的绿洲静美如画,远岱牵着马站在乌洛惠身旁,轻声说了些什么。乌洛惠闻言一惊,脸黑如锅底,奈何肤色本就黝黑,面上只一副无波无澜之像。“望乡兄若不愿呢?”“我当姑子去。”乌洛惠沉默了一会儿,一咬牙“我帮你就是,只怕没有个三五年是不成的。”远岱笑了“我愿意等。”“你回去吧,不早了。”乌洛惠说完眼底郁郁,铁青着脸踏马飞驰远去。 ☆、红烛影窗   夜色渐浓,宾客散去。子仁一身酒气,脸色青白,站在善坞下,石径旁的梨花开得正盛。他一双眼睛映着月色的清辉,端着木盆踌躇着踱到大红喜字贴就的卧房门前,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身着大红喜服的佳人安静的坐在床榻边,听到脚步声,紧了紧交叠的纤纤素手。   子仁放下木盆,挑开金丝裹边的红盖头,就见她额发被梳起,嫣红的小脸上峨眉淡扫,密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露出一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瞳,带着些许不安的望过来。子仁坐到沁儿身边,拉过她的右手,似安慰似的轻拍着道“来净净脸,把妆去了吧。”沁儿不作声,听话的洗净脸坐回床侧,子仁见她局促的样子笑道“夜深了,你也乏了,歇下吧,我酒气重就在桌旁歇。”   沁儿起身拉住他的衣袖,“子仁哥哥,你也一起歇下吧。”子仁的心猛跳了几下,温润的目光里就有流光盈动,沁儿认真的迎上他的目光,“我已是你的娘子了。你待人极好的,待我更甚,我知你心,能嫁给你是我的福气。”   拉他坐回床边,沁儿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个暗墨色织锦云纹的荷包,子仁有些诧异“这是你送我的,我找了好久,竟被你捡到了。”沁儿上前抱住他,将小脸轻贴在他胸口,“子仁哥哥,这是在我手植的嫩柳旁捡到的,谢谢你爱护它照顾它这么多年。”子仁激动的环紧了她“你快乐我亦无忧。能与你相守我此生无憾。”   烛光摇曳,泛红的窗格子里两个影子良久相拥……   次日清晨,一对新人穿戴整齐去给钟伯敬茶。子仁气朗神清的走着,沁儿微红着脸的任由他牵着,相视间,她望向子仁的神情已不同于往昔,多了几分新嫁娘的光彩与娇羞。沁儿微低着头将茶奉上,“公公请喝茶,媳妇让您操心了。”钟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好孩子,铭儿这傻小子终于如愿了。”子仁只是笑,眼里盛满了幸福。   蘋原城郭营帐内一派热闹欢欣之像,舞姬们抖着水袖婀娜蹁跹,将士们吃着羊肉馕饼喝着窖藏的烈酒兴致勃勃的观赏。“哎,哎,我说望乡兄你可是看上那姑娘了?盯着人家看了这么久。”乌洛惠指着场中那个大眼睛小酒窝的姑娘揶揄道。姬望乡反问道“你一个大男人没事盯着我看什么?”乌洛惠讪笑。   这厢舞罢,就听不远处有萧声响起,婉转缠绵里有种淡淡的哀伤。乌洛惠听得入神,曲终轻叹一声“是远岱吧?”姬望乡点头,凤目微醺将酒饮尽。   夜空中星子明亮闪烁,远岱摸黑从灶房打了热水,看到大帐角落的毡垫上姬望乡已醉入梦乡,于是坐到一旁端详他的脸,忽听到姬望乡焦急的喊着“沁儿,沁儿”。一个她好奇多年而又略略嫉妒的名字。远岱拿帕子擦了擦他轻蹙的眉头,剑眉舒展开来,可不多时似又着了梦魇,他喊着“爹爹,等我。”远岱把他的左手臂放平,抚了抚他空空的袖口。   漠上日出的时候,姬望乡揉了揉脑袋起身,见远岱伏在毡垫边,正欲唤她起来,远岱蓦的睁开了眼,倒是骇了姬望乡一跳。“远岱,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我醉了不必守着我,睡醒就好了。”远岱嘟起嘴“你着了风寒我不是一样得照顾你吗?”姬望乡有些尴尬,事实是远岱从小就在照顾他起居。   远岱看出他囧,揉揉眼睛道“望乡哥哥,你想不想回家乡看看?”姬望乡有些疑惑的看着她,远岱补充道“我是说悄悄潜回去。”姬望乡眸光闪动,过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道“眼下北疆安定,我去向师父告假半年。”“带我同去吧。”远岱孩子般哀求的看着他,姬望乡摸摸她的辫子道“好。”   两人夜住晓行,风雨兼程,终于在梨花落尽前赶到了落梨镇。姬望乡探知段家一切安好,是夜潜到段家祠堂磕头上香。   之后几日,二人易妆在镇上出行,远岱见他忐忑不安的样子,开门见山道“你是害怕见沁儿姐姐吗?”姬望乡愣住,在这八年多的记忆中,从来不曾跟远岱提起过沁儿,那个让他念及便肝肠寸断的名字,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知道?”远岱悠悠道“月如画似佳人眉,浅浅笑靥梨花醉。”姬望乡下意识的摸摸胸口。“你每次醉得厉害都会喊她的名字,一次我帮你换衣裳时看到那个木牌了。”姬望乡有些失了方寸。远岱也不待他回答“望乡哥哥,你连死都不怕,怎么会连见她一面都不敢。”姬望乡被说到痛处,挣扎了片刻道“那走吧,悄悄去看看。”   小竹今日休沐,颜翼外出,小院里一派宁静。沁儿微倾着身子在虎头鱼盆前喂食,子仁端了瓷碗从小厨房出来。沁儿笑着“许久没回小竹,红鲤都长大了。”   她接过子仁手中的碗“这什锦粥好香甜。”沁儿的脸颊日渐丰腴,淡淡的红晕显得气色极好,她低头摸摸大肚子“这个也是个嘴馋的,成日里尽喊着饿,把你爹爹都累瘦了。”子仁也轻轻摸着她肚子“别听你娘乱说,能吃是福嘛。”   沁儿甜甜的笑“相公,你说给她取个什么名字好?”子仁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叫念擎吧。”沁儿神情讶异,有片刻呆滞,眼眶渐渐红了,子仁用食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许哭啊,会伤身子的。”沁儿闻言乖巧的点头,把额埋到他肩头。   墙头的两人见此情景轻身落地。   远岱一路静静的跟着面白如纸的姬望乡回了客栈。“望乡哥哥,听说沁儿姐姐是去年初春成的亲。”姬望乡不答话,心中暗自想着早些回来大概也改变不了什么。虽然无数次想象过她嫁人生子,可当他亲眼所见时,心中波涛狂涌,心痛、悔恨、嫉妒、自嘲、欣慰、艳羡,个中杂陈的心情唯实难言。   当晚姬望乡大醉,待最后一气灌下一坛酒,砸破酒坛道“段暮擎已死!”   远岱扶他歇下,独自去江边吹风。她被冷风吹得泪水直落,明明曾希望他能告别过去,此刻她只觉得心疼。 ☆、红柳花开   “望乡哥哥,我新做的鞋垫。”远岱兴高采烈的递给姬望乡,期盼的注视着他的眼睛。只见雪白的棉布裹着紧实的棉花,密密的针脚整齐流畅,右脚跟处缝着个半寸厚的半圆形的羊皮软垫。姬望乡试穿一下,十分合脚,走起路来几乎看不出他有足疾,他大赞道“我妹子的手艺,蘋原城里怕是无人能及!”远岱一扬头,好不得意“那是自然,你要怎么奖赏我?”姬望乡道“你尽管说。”远岱俏皮的眨眨眼“你以后别醉酒了。”姬望乡想了想,“成!”   次日远岱去吃乌洛惠表妹的喜酒。归来同行的侍女奔回大帐一阵号哭“我打水回来时,遍寻不见人影,泥沼旁的路上只有过路的马匹骆驼蹄印和远岱姑娘的鞋印。姑娘怕是落到泥沼里了。”姬望乡连夜赶去泥沼查探,在临沼的草丛里找到远岱的手环,派往各处的兵士皆回报不曾有远岱姑娘的行踪。姬望乡终于确定远岱已经不在了。   他心里的空洞日复一日的在扩大,漫布着孤独的绝望。   姬望乡呆坐在远岱的墓碑前,碑后就是远岱最喜欢的那棵红柳,苍翠的枝叶上红云朵朵。远岱曾说“我最喜漠上红柳,总能在干涸的沙地上开出红艳的花,且它身下就是水源,让大漠里濒死的人活下去。”   …… ……   “望乡哥哥,你在想什么,连我进来了都不知?”   “没啊,只是乏了。”   “你有心事吧?”   “哦?怎会呢,入冬了,风向变了,在想着布防的事。”   “可是我有,我的心事都写给那棵红柳树了,将来我死了,也把我埋在那吧。”   “浑说些什么,信不信我打你?”   “你才不会打女人呢!”   “你又不是女人,只是个孩子。”   “哼,人家早就长大了!”   …… ……   姬望乡一下子跳起来,窜到红柳树下,徒手挖了起来。一个时辰后从树后挖出个一尺宽的四方铁匣子,里面整齐的夹着两指宽的软羊皮条片,像是裁剪鞋垫子的下脚料,一块块写着工整纤细的小字。   “行走北疆一载有余,我完整吹出《青凝》,段哥哥眼里泛着悲伤。”   …… ……   “段哥哥更名,大醉。原来他心悦之人叫沁儿,簪着梨花的美丽女子。”   …… ……   “易伯伯赞望乡哥哥排兵布阵有慧根,他闻言眼如南珠,我亦欢欣无限。”   …… ……   “望乡哥哥被困玛勒,我三夜无眠,跪求上苍,折寿十年换他平安归来。”   …… ……   “阿济尔姑姑说要讨我作儿媳。我心里只想一生陪在望乡哥哥左右。”   …… ……   “乌大哥帮我找来个貌似木牌上女子的舞姬,望乡哥哥果然大醉,我通夜无眠,决意教他回乡。”   …………   “落梨镇归来,望乡哥哥清减了许多。多莫娜不日出嫁,此去归来,我欲厚颜自荐做他的娘子,他可愿意娶我?”   姬望乡的心弦似被触动,有些疼痛。远岱自小懂事贴心,他不知道她孩子般的面庞下隐藏着那么多心事。是自己太过迟钝,还是对她不够关心?这世上的女子大概除了沁儿,便只有她让他牵绊。   老天笑他怯懦胆小,有眼无珠,如今生生将她也带走了。   忽的狂风袭来,飞沙漫天,姬望乡几乎睁不开眼,艰难的走回蘋原城郭,守城的兵士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他全然未觉。走入城门就撞在一堵肉墙上,来人不等他抬眼,上来就是一拳,打得他嘴角生疼,“乌兄,你怎么”乌洛惠大喊:“你这光长脑子不长良心的浑球,远岱怎会看上你,人死了你晓得心疼了?!”姬望乡不还手让他打个痛快。   回到账内,乌洛惠嚷道“拿酒来,老子要喝个痛快!”姬望乡一碗接一碗的给他斟酒,自己并不喝。远岱不许他醉酒的话犹在耳畔,他知道若是今日喝下定会醉的不省人事。   “乌大哥,我陪你喝!”清甜的声音响起,两人俱是一震。乌洛惠酒碗落地,应声而碎;冲上前抱起她在半空打了个璇放下,从头到脚打量个遍,远岱笑了“乌大哥,我好生生的。”她转头看着呆愣的姬望乡“望乡哥哥,你就这么嫌弃我,听说连墓碑都立好了。”姬望乡这才走上前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那日帮商队的小姑娘追大耳长绒兔,远岱失足落入泥潭,幸得商队中人相救,随一行人在商队落脚处换洗,回来才发现同行的侍女不见了,心下暗叫糟糕,转念戏谑心起,若是望乡哥哥发现自己不见了,该是如何反应。遂返回商队驻地帮着照顾里面的孩子和病人。回来时听说她的碑都立好了,心下好气又好笑。   此刻被拥在姬望乡怀里,她忽觉得这拥抱有些不同,似杂着其他的情愫,想要抬头,反被箍得更紧了,她听到了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乌洛惠讪笑起身告辞“我和几个兄弟还有事商量,就先走了。”   几日后南师迎来了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篝火燃至夜深才熄。头戴红柳花环的远岱听到姬望乡进门雀跃的迎上去,笑容明艳的脸上难掩关怀“喝多了吧,头昏吗?”姬望乡方才的紧张之情顿时消散,忙喊着头昏。远岱扶他躺下,正想起身去拿帕子,不料姬望乡用力一拉她手臂,翻身把她压在身下。远岱这才反应过来,惊呼“你诓我!”伸手去挠他痒痒,两人笑闹了好一阵儿。   姬望乡拥着远岱道“我会学着成为一个好相公。”远岱侧头望着他“相公,此生莫失莫忘!”姬望乡亲吻着她鬓发道“娘子,我绝不负你。”远岱有些顽皮的笑道“听着有些不习惯呢,还是叫我远岱吧。”姬望乡将紫檀木牌取下戴在远岱脖颈上,“我的心从此只系在你一人身上。”   半月后,南师迎来了第二场婚礼,新郎是乌洛惠。   敬酒时,乌洛惠满脸喜色“是你这个浑球惊醒了我,不然阿丽莎这个傻姑娘不知还要痴等多少年,我敬你!”姬望乡举杯饮尽,笑道“看来我的打没白挨。” ☆、相聚(上)   第十七章相聚   (2003年春)   “《相随》,作者——如沁。”小北挥着手里的《颖城晚报》突然大喊,“阿意,你的诗又发表了!”阿意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小声点,大家都不知道我是如沁。”小北“嗯嗯”两声,阿意松了手。小北不服气的哼哼“你做什么都神神秘秘的,你恋爱三年我都没见着你家那位!人家声势浩大的追了38个的男生,到现在都没得手。难道,是我太张扬了?!”阿意一脸同情的点头,小北作势要去掐她,两人在宿舍一阵疯跑。   ( 2004年夏)   “意,十五相见,等我。……城东梨花初绽,燕子呢喃新雨。回眸总角顾盼,平生不复嫁娶。……铭”小北深情款款的念着明信片,忽然触电一样“哦哦哦,酸死人了!308室,308室,有人叫意吗?”   “鲁念北,你看你,哪里还有一点淑女的样子,小心嫁不出去!”小北凑到阿意耳边“啧啧,你已经嫁出去了?已入洞房否?”阿意直羞小北的脸“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能纯洁一点。”小北娇羞道“小女昨日满二八,现在坐等有人家。”阿意眼疾手快的从玻璃罐子里抓出棵蜜饯喂到小北嘴里“小北姑娘,请您说人话!~”小北眉开眼笑咬着梅子福了福身“喳!”   阿意笑指着明信片“小北,你知道他的全名吗?”小北疑惑了“人家问你千百遍,你都只当没听见!”然后抛过去一个热情的媚眼“叫啥?”“颜铭。”“颜……铭……!论坛上益州茶客?那个H医科大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貌若潘安的首席大才子颜铭!?”阿意点点头。   十秒钟的沉寂后,小北尖叫着冲到阿意面前疯魔般的摇晃着她的双肩“不公平,太不公平了,不是说鲜花都要插在牛粪上吗?你长得貌若天仙就罢了,竟还拐走了我们家颜铭大才子,昨天我还和晓莫她们说要去H医科大看校草,居然早就被你辣手摧花了!”阿意轻轻掐着小北白里透红的小脸,“我现在就辣手摧花。”小北尖叫着“颜大才子,你家娘子非礼了!”   晚上熄灯了,小北问“你俩怎么认识的?谁追的谁?”阿意笑“青梅竹马呀。”“真的假的?老天爷会这么好心,才子佳人直接是青梅竹马?小说上不都是山路十八弯吗?”小北歇了口气,笑出声“嘿嘿,老天爷有时候确实可能这么好心!——我也终于追到青梅竹马了。”“哇,什么人竟能降住我家小北?”“嘿嘿,南宫千泽。人比名字更胜三分!”“他暑假来看你不?”“来,十五月正圆,和你家颜才子一天来!”“那我们一起聚聚呗?”“必须的。让千泽请客,他是领军粮的。”…………   钟意走到芭蕉园旁,就听一个清润的男声道“谢谢!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稚气含笑的女声道“我也觉得在哪里见过你,好面熟呀。诶?这台词怎么这么耳熟?你不是在追我吧?人家可是有主的人啦!”“姑娘,我……”男声还未说完,听到有人轻咳了两声。两人齐齐望去。女孩儿一身天蓝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峨眉清秀,一对桃花瞳潋滟生波,笑着站在石阶旁。   “阿意,你怎么能偷窥人家调戏帅哥呢?”小北不满的嘟囔。阿意食指点了点男生的方向,问“小北?你确定?这算第50个了吧?”然后摊开手“封口费!不然一会儿你家千泽到了,我要揭你老底。”小北对阿意突然地“翻脸”惊得一哆嗦,连忙缠上阿意的胳膊“哦?哦,阿意——姐姐——,我错了,人家早就从良了。人家不过是学雷锋做好事指个路嘛。再说我家千泽的帅能甩他一条街,我绝无二心。”那个眉目清俊的帅气男生听完她狗血的解释笑出声来,快步上前“姑娘,你真的误会了,我对她绝无半点男女之情。”阿意伸手抬起他下巴“嗯?这气质甚是难得,你确定你家千泽能帅得甩他一条街?”然后挽住男生的胳膊“人我留下了,封口费也是要给的哦!”   小北惊得下巴都要掉了,“你,你,你水性……”还没说完,恍然大悟,追着要去打阿意。阿意正色道“好了好了,逗你玩呢。介绍一下,这是我室友,鲁念北,今年十六岁,本年级最小最可爱的天才少女,你可以叫她小北。小北,这是颜铭,我的,”颜铭一脸无害的笑着接过话“意的,未婚夫。”“未婚夫?你们?”小北心道,天哪,看上去最正统的两个人在一起居然可以如此腹黑不着调,把我这个惯会帅流氓的女青年都比得暗淡无光,嘴上却连忙抹蜜“真是良缘啊,恭喜二位贺喜二位:早生贵子,万世好合!”   “多谢多谢!今日得见姑娘真人,小生倍感荣幸!”颜铭作揖,小北吐了吐舌头,对阿意笑“你们帮我去接千泽吧,他飞机晚点了。我,想给他一个惊喜!”也不等阿意回答,把一卷纸塞到阿意手中,风一般的跑走了。阿意打开一看是海报“I?U!南宫千泽!”中间是卡通人头像,最下面备注了航班号。阿意问“这像不像追星啊!”颜铭点头,两人相视而笑。颜铭把阿意拥入怀中,在她耳边问“未婚妻,准备好了吗?”阿意脸涨得驼红,颜铭刮刮她鼻子“你想什么呢?我是说准备明天还是后天领证?”阿意脸更红了,耳根也一并红透,“你,耍流氓!”转身就要走掉,颜铭又把她拉入怀中。   两人在出口接人时,颜铭看到对面那人一身军装,剑眉凤目,鼻梁英挺,薄唇紧泯,和小北海报上的卡通人几乎一模一样,侧头对阿意说,“那个是千泽吧?”没人回答,他敏锐的发现身旁的阿意僵在原地,眼睛里似有水光。阿意低头说“我肚子痛,去一下洗手间。”没有回头就消失在人潮中。她回来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微笑着看颜铭,然后跟南宫千泽打招呼“你好,我是钟意,小北的室友兼好朋友。”南宫千泽几秒的失神后凤目恢复了清明,伸出手与阿意握手,“我是南宫千泽,同学们叫我南宫,小北喊我千泽。”握住手的一瞬间,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错愕的惊异。   颜铭看在眼里,不露声色的走到二人中间,牵起阿意的手,揽住南宫千泽的肩,“千泽小弟,一路辛苦了,小北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在我们来之前还夸你呢。”南宫千泽有些意外“夸我什么?”颜铭笑得神秘“一会儿吃饭你亲自问她,咱们得罚她喝酒。”南宫千泽皱眉“还是换种方式吧?”“千泽小弟,你心疼了?”南宫千泽再问“真要喝酒?我怕最后不好收拾。”   阿意一路上乖巧的任由颜铭牵着,不发一言。   喜相逢门前,人来客往,小北穿着白衬衫,红格子短裙,翘首顾盼。“姑娘,雅四在几楼?”小北愣住掰着手指“四?我的是九,是不是在三楼呀?”“哎呀,不好意思哦,你不是服务员啊?”小北一下子像腌茄子,懊恼极了,一把扯下后脑勺的小揪揪,散开过耳的学生头,自言自语“原来这身像服务员,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啊,这下惊喜变成惊吓了!”   谁知三人在对面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边笑边走过来。阿意顺顺小北的刘海“我们小北的娃娃头最是可爱。”小北笑了“就是嘛,我也觉得这样好看些!千泽,你来了,咦?怎么没穿便装?不过这样最帅!”南宫千泽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未成年少女,还是含蓄点好。”“人家已经满16岁了,我的生日礼物呢?”然后自问自答“就是你啦!”自己主动牵住了千泽的手。颜铭和阿意两人在一旁偷笑。   进了包房,小北完全如若无人,花痴的看着南宫千泽。颜铭吭了一声“小北啊,你这样可不太好,白天才在校园里和帅哥搭讪,晚上就移情了。”小北高举三指发誓,“我鲁念北,从小到大看过的帅哥无数,可真正爱过并追过的只有千泽一人。”颜铭和阿意齐齐咂舌,千泽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大家都饿了,吃饭,吃饭。小北,你都点了些什么啊?”   小北好不得意“我点了阿意最喜欢的糖醋牛柳。另外千泽爱吃的双椒鱼头。还有宫保鸡丁、清油鸡丝、酱香鱿鱼、鸡蛋豆腐羹。”阿意惊了“全是荤菜?”“还有两个素菜,素鸡和素腰片!”这回轮到颜铭惊了,他去看南宫千泽。南宫千泽一脸本来如此的神情,笑笑“小北在长身体。”颜铭在桌下对了对两个大拇指,阿意唇语“绝配。”小北甜甜一笑“千泽他保送军校研究生啦。今天大家高兴,我们不醉不归啊。千泽过敏体质不能喝酒,全都我来。”颜铭一看小姑娘如此好爽,“我家阿意也不喝酒,我学医平时不沾酒,今天破例,这边也全都我来。”阿意奇怪“小北你不是从来滴酒不沾吗”“不是,是我家千泽不让我喝。”   推杯换盏间,颜铭的脸越来越白,小北的脸像是成熟的红富士:不喝酒的家属不停地给两人夹菜。喝到最后,颜铭话不成句,小北像打了鸡血,阿意终于明白南宫千泽那句“我怕最后不好收拾”的含义。   从喜相逢出来,小北爬到南宫千泽背上,念念有词“四十九,好数字!白马,驾!”颜铭想笑,却忍不住在马路旁吐了出来。阿意抚着他的背,心疼得说不出话。   南宫千泽看向阿意,那眼神就像是相识经年。“看来只有再开一间房了,小北醉了要耍酒疯的,你应付不来。颜大哥也需要你单独照顾。”阿意点点头,看着千泽的脸,心头又升起难言的感伤。    ☆、相聚(下)   第十八章相聚(下)   第二天中午醒来时,千泽在门下发现了阿意留的字条:小北,我们回颍城了,祝你们假期愉快!阿意。小北揉着昏沉的脑袋“千泽,咱们明天也去颍城吧?听说他们要领证。”千泽牵起嘴角,很爽快道“好。”小北问“千泽,我昨晚上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千泽摇头“没有,”从背后拿出个粉红色的文胸,“如果这个不算的话。”   文胸上蓝色荧光笔歪歪扭扭的写着“我爱千泽,我不喝酒了。”   小北自言自语道“不是做的梦吗?怎么变成真的啦?”想起昨晚回宾馆后两人的对话。   “你爱谁?”“我爱千泽”“怎么证明你爱我?”“你说了算。”“那以后不能喝酒了。”“哦,我不喝酒了。”“空口无凭,找张纸写上。”“没有纸...写这里,别人看不见,只有你能看见,嘿嘿...”   小北伸手要去抢,千泽已经火速的将它收好“放心,我会好好保管”。   院门打开时,小北扶着行李一阵怪叫“啊!怎么是你?”颜铭有些好笑“这是我家呀!”小北去戳千泽“这,是阿意家的地址啊。”千泽小声道“你忘了他们回来领证了吗?”小北忙打嘴“哦,对呀,我这记性。”里面传来阿意的声音“铭哥哥,是送奶的妹妹来啦吗?”小北高声喊“是送花的妹妹来了!”   阿意穿着睡裙跑来,小北从千泽手里接过百合花举到她眼前“阿意,你们够快的呀,已经入洞房了?”阿意一手不客气的点点小北的脑门“你呀!----我俩过几天才去领证。”小北饶有兴味的挑眉“你们已经?”颜铭忙说“我俩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千枝奶奶过世后,我就搬来同钟伯、阿意一起住。阿意是我看着长大的。”小北倒吸一口凉气“有福气哦,近水楼台啊。”   几人在颖城游玩,阿意和颜铭担任向导。“这颍城啊,家家户户都种着梨树,春天梨花盛放,花海如雪,美得如在画境。古时候叫落梨城,随着颍河变道,千百年后,落梨城和毗邻的益州城合为一体,更名为颍城。这颍城临海,尽管十分富庶,可民风却很淳朴。为了保护古城风貌,至今都没开发成旅游地。”   小北指着远处河滩“那里有好大一艘船,船上还有帆!”颜铭笑了“那是意家的药铺,叫善坞。意祖上是名医,世代相传。善坞在颍城口碑是极好的。”小北捂嘴道“阿意,你也太低调了,都没看出来你家境这么好的!”   阿意有些不好意思“没有啦,家里有余款都会资助给颜月学堂。这学堂呢,是个公益古文化学堂,千枝奶奶在世时创办的,授课方式和内容有些类似于古代的书院。房子是铭哥哥祖上留下的院子,政府每年都有补贴,可是还是不够的。”颜铭接过话问“小北将来发达了,可别忘了赞助这个学堂呀!”小北拍拍胸膛,“这么伟大的事业包在我们身上,是吧,千泽?”千泽点头“一定,一定。”   小北突然挠头“不对呀,怎么你不学医,颜大才子学医了呢?”阿意笑笑“他从小就喜欢跟着我爸学医,我倒是喜欢跟着千枝奶奶学古文。”小北拍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呀!你们得请客,喝酒!”千泽凤眼一眯“小北啊,你昨晚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小北连忙说“只吃饭,不喝酒。”阿意偷笑,颜铭看小姑娘像泄了气的皮球,就说“我家意密不外传的青凝好喝极了,还能解暑!”小北高兴起来“是什么,比酒还好喝吗?”千泽解释“是茶,青梅的青,凝露的凝。”阿意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四人在红城大街听完小曲,先去千年老字号王记吃了蜜汁酱豆腐、桂花酥饼、蛋奶包鱼丸等小点心,又到家厨里膳吃了当地特色烧菜羹汤。小北鼓着肚皮直喊走不动了,千泽看着她没出息的样子偷着乐。阿意和颜铭索性就带着他们去城中公园散步消食。   阿意指着面前的汉白玉石桥“看,这桥原来是石板桥,近代因为战乱被毁,后来重新用汉白玉翻修过,取名玉桥,桥下是小婉河,纵向将颖城一分为二。”千泽打断她“玉桥,这是玉桥?”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桥上。看到目下绿柳清流,白墙黑瓦,自然自语道“没错,这就是玉桥!”小北狐疑的问“千泽,你以前来过吗?”千泽忙说“没有,只是听过。”阿意张张嘴,终究没说话。   回宾馆,小北进门倒头就睡。千泽喊她不醒,帮她脱鞋,盖好被子,转身出了房门。   小北随即也出了宾馆,一路跟到玉桥时,千泽已经站在桥上吹起了口哨。陌生而又熟悉的旋律,几乎千泽前一句声落,她心里后一句声起,但又不是任何一首叫得上名字的歌。思索间桥对面有个女声清悦婉转的吟唱起来“......青凝一盏心相随。出入如骄阳,气清诗文朗,心怀纳天下,定是好儿郎......”口哨声停,来人走到玉桥上,竟然是阿意。   两人对视良久,静默不语。阿意发问“你知道《月下词》吗?”千泽点头“红线断,离人乱,三生石畔,故人心念。”阿意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接下句“玉桥边,木石见,千年月圆,姻缘重现。”两人伸出双手,手掌合实。   月光下,两个身影渐渐透明,消失不见。   小北哇的一声哭起来“千泽,阿意,你们哪去了?”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她尖叫出声“见鬼了!”回头一看是颜铭,鼻涕眼泪一起流下来。颜铭一面轻轻拍她背“别怕,别怕啊。”一面不安的四下看。   刹那间,两人又出现在玉桥上。手掌分开,千泽泪水聚在眼眶里“是我的错,是我负了你,让你们都等了七年。”阿意摇头“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你的错,是天意。”她的神色已经平静“你,一定知道双合印吧?”千泽眼里有了笑意“小时候就知道了,小北有。”“铭哥哥搬到院里来,我也发现了。只是,为什么我俩没变,他们却不一样了?”千泽正想回答,突然低头“我的木牌在发热!”阿意惊喜“我的镯子也在发热!”   两人笑着,一个握着对方的木牌,一个去摸对方的玉镯,落在不远处冬青旁的二人眼里,情形十分暧昧。   小北早就由悲伤转为惊愕,又化惊愕为愤怒,气势汹汹的走上桥“你们不要脸,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骗子,都是骗子!”说完扭头往回跑。千泽赶忙去追,边回头对阿意喊“记得,今晚!”阿意招手“不会忘的。”   颜铭走上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拉起阿意的手“回家吧,夜深了。” ☆、同眠   第十九章同眠   颜铭越是平静,阿意越是不安。回到院子颜铭道声晚安准备回房,阿意拽住他胳膊“铭哥哥,去我屋里吧?”颜铭沉默的随她进了屋。阿意抱住他“我们,明天去领证好不好?”颜铭看她眼神清澈,目光期待,低头亲亲她额头,脸色渐暖“我没有怀疑你,只是看到你们亲密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你确定明天要去领证?”阿意轻嗯了一声,纤细的手指拨动,解起他衬衫的纽扣。颜铭耳根红了“意,你?”   阿意不作声,解开第三颗扣子,拉开衬衫,轻抚他的胸口,那里是一颗水滴形状的朱砂痣,红得像泣血的泪珠。她随即拉下自己裙子的拉锁,玲珑的锁骨下露出些许雪白的丰腴,那里竟也有一颗完全相同的朱砂痣。“这?”颜铭疑惑。阿意拉他躺下。颜铭舒展开眉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颤抖的右手轻扣在阿意左手腕上,触到温热的玉镯。“千枝奶奶居然喜欢你胜过我,过世时都不忘把玉镯戴到你手上。”阿意轻笑“是要用它讨我做孙媳。”颜铭低头去吻阿意,一阵困意袭来,沉沉睡去。   “小北,小北,你误会了!”千泽一路狂追终于在红城大街拦下小北,“你听我说呀!”“你要说什么?才搂完阿意又来戏耍我?”千泽见说不通索性用蛮力扛在肩上,一路被小北拍打着回了房。   小北边哭边收拾行李,千泽一件件又将东西拿出来。“小北,乖!你说你身上是不是有个心形胎记?”小北连忙捂胸“你怎么知道?你个臭流氓,是不是偷看人家洗澡了?”千泽点头“对呀,早就看过的。”小北慌了“你变态!这么多年居然没看出来你人面兽心!”边说边往门边跑。千泽把她拖回来,紧紧抱在怀里“你跑不掉的。我第一次在碧波湖把你从水里捞上来的时候,你就只穿了个小红裤衩。”   小北安静下来,她一辈子都记得,她的游泳圈破了,在水里惊恐无助的挣扎,被人拖着脖子带回岸上。吐完水,看到的就是抱着他的千泽。小北有些不好意思“哦,是那回看到的呀。人家那时候只有五岁,只穿裤衩很正常嘛!”千泽俯身亲亲她脸颊。“是呀,你从那以后,一直喊我千泽。邬大问‘你怎么不喊他哥哥?’你说‘我没听说哥哥和妹妹结婚的,我要嫁给千泽,才不喊他哥哥呢’”小北噘嘴“哼,那是我小,不会看人。”   千泽也不生气,慢慢说“遇见你那年我初中一年级,我总梦见一个婆婆说‘你以后的媳妇,身上有个跟你一模一样的胎记。’我就问邬大‘做梦会成真吗?’邬大说‘别娘们唧唧的,大老爷们,什么梦呀梦的。’结果夏天就遇见你了。把你救上来,我就看见你胸口有个胎记,和我的真是一样的。”小北一下子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一副看见猎物的模样。千泽反而倒下去“你别找了!”翘起二郎腿“诺,在脚跟上!”小北几乎要把脸贴上去“哎?真的一样啊!......那我真是你媳妇的话,这些年你为什么都不肯让我做你的女朋友?”千泽摸摸她的头“你小我六岁,一来我怕你分不清对我的感情是不是爱,希望你自己选择;二来时机还不成熟。”“哼,我都表白了49个男生了,害的我成了我们学校脸皮最厚的女生......诶?扯远了,你今晚和阿意在干嘛?”   “你听到我们的对话没?”“切,污言秽语的,离太远听不清!”“那现在今晚就让你听明白。”“说呀,拉我躺下做什么?”“睡觉呀,睡了你就知道了。”“你...下流!”“小北丫头,是SLEEP不是ML。”“哦,哦。”   小北把脸贴到千泽胸口,“哎呀,这是什么?”话音刚落,就枕着千泽的紫檀木牌睡着了。千泽笑笑也睡了。   清晨,院里的梓树上传来喜鹊婉转的啼鸣,颜铭见阿意仍在熟睡,伸手轻轻拂了拂她额上垂下的发丝,此刻与他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阿意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睛,有些呆愣的看着上面雪白的蚊帐,“原来是她。”   颜铭问“谁呀,让你心心念念?”阿意转过头迷蒙道“睡糊涂了,都忘了你在身旁。”颜铭不再追问“我倒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在古代,我是个郎中,从小看着你长大,与你成亲,还有了孩子。”阿意把头凑到他颈窝“子仁哥哥,能再在梦里见你一回,真好。”颜铭略将头抬起,不可置信“你叫我子仁哥哥,这梦是真的?医学上讲不通呀。”阿意徐徐开口“那是咱们的前世罢了,你可以全当是梦。”   阿意顿了顿,有些伤感“那时候我们第二个孩子到底是没能保住。”颜铭陷入回忆“咱们念擎特别乖,我诊出老二是个姑娘时,他喊着要保护妹妹。我终是没能赶回来守护你们。”“不怪你,谁又能想到宫里会有兵变呢。外祖父失踪,爹爹和你去宫里时,没人知道这是个阴谋。你走的时候公公给她取了名字。你猜叫什么?”“爹爹取的?叫什么?”“钟意。”颜铭再也无法躺着了,一下子坐起来“岂不是和你同名?”   阿意轻笑了“大才子,你忘了呀,每个姓氏有许多支派,字辈都成口诀的,子孙与祖上同名是很平常的事。”颜铭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论国学,我自然差娘子很远。不过我会努力让你这辈子一直幸福下去。”   忽然门外传来了钟伯的声音“阿意,还没起床呀?铭儿出门了吗?回头你跟他说,我今天自己去给山民看诊了。”两人一惊,阿意忙回答“知道了,爸。”夏凉被里传来了两人低低的笑声。   小北趴在床上研究了千泽许久,好奇的眸子忽闪忽闪的。千泽似有感应忽然睁开了眼睛“你醒了啊,这会儿消气了吗,远岱?”小北呆萌的脸上笑出朵花来“望乡哥哥,我错了。你跟以前长得一模一样,好好看呀。”千泽拉住她的手“上辈子都是我不好,守得住北疆,却没能护住你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小北豪爽的笑“我上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娶我,后来能为你去死,也算死得其所。”千泽爱怜的摸摸小北的头“这辈子不会了。”   小北俏皮的笑着点头“我信你。哦,对了,在奈何桥上让我等你的那个,长的很有灵气的妹妹究竟是谁呀?”千泽不解“很有灵气的妹妹?地府里除了游魂就是阴兵,只一个有实体的老婆婆。”小北摇头“你说孟婆婆呀,就是她给我胸口点的印记,我记得的,不是她。那个妹妹也是个活人,将我藏在三生石后,说九年后你就会来与我一同进入轮回。”千泽眼神闪了闪,叹口气“看来是个无名女英雄,那我们就记在心里吧。我不会辜负她的恩情。”说完落在小北唇上一个温柔缱绻的吻,小北杏眼圆睁,天啊,她的初吻! ☆、寻人   “阿意,快到七年期限了,颖城户籍处都跑遍了,一个人都没找到。会不会是我们听错了。”千泽有些焦急,阿意低头沉思了片刻,“应该不会,咱们是在各自的梦境里,听到了同样的话。别急,还有一年。再------”   不等阿意说完,之意小朋友拿着风筝奔进来,大喊道“妈妈,妈妈,我要改名字!”阿意看看从小就特别稳重少言的儿子,问道“为什么想改名字呀,你想叫什么名字呢?”之意指了指手里的风筝,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四爷爷跟我说我应该叫颜翼。”阿意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四爷爷就是颖城的有名的铁嘴,因为一次大病,之后10天里有9天处于疯癫状,清醒时说的话总是一语中的。   阿意豁然开朗“千泽,听到没,之意说他应该叫颜翼!辈分刚好调换了。那就是说所有人都还是这般年纪的小朋友,怪不得找不到,是对象错了!”。千泽明了“周末我和小北就带香香回颖城来。”   颜铭周末从学术交流会回来时在机场跟千泽、小北以及香香碰了个正着,香香骑坐在千泽肩头,奶声奶气的喊“颜叔叔,妈妈说钟阿姨做的蜜汁酱豆腐可好吃了,特意带我来的呢。”颜铭上前摸摸香香的脸,“香香最有口福了,钟阿姨早上电话里说正在做呢。”香香舔舔唇,嘟着嘴“我觉得之意哥哥最有口福,天天都可以吃。”颜铭笑了,小北朝着千泽做了个鬼脸,“我这次一定学会做蜜汁酱豆腐。”   钟伯带着两个小朋友去了城中公园放风筝。两家大人则分头去了派出所和孤儿院,晚饭回来时依然是一无所获。香香扑到千泽怀里悄声问“爸爸,花很香,念馨吗?”“香香真聪明,谁告诉你的呀?”“放风筝的四爷爷说的,他说我应该叫南宫馨。”千泽把馨儿举起来,对着准备吃饭的一桌人说“我们明天去找四爷爷。”   次日清晨,院门口传来李婶的扣门声,“老钟呀,四爷爷不行了!”一大家人急匆匆的全都赶去敬老院。四爷爷平躺在床上,脸色灰黄,眼睛望着天花板,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钟伯诊过脉,叹口气疑惑道“不应该呀,昨天还和两个孩子玩的高兴呢,可这副身体明明就是要西去了。”香香跑到床前,摸着四爷爷的手“四爷爷,你怎么不动了?我是香香呀,你昨天还说我很香,散布得很远的香气念馨,我以后叫南宫馨。我叫南宫馨了,你看看我呀。”之意挤到床前“四爷爷,我是颜翼,你答应给我下次一起去公园玩的。你还说你找到我媳妇了,下次带我去看,大人说话都要算数的,你看,你看,我给你买了10个棒棒糖。你起来我剥给你吃。”之意从棉服的四个口袋里将棒棒糖全部掏出来。   阿意噙着泪水摸了摸四爷爷的额头,有些发凉,只有一丝浅浅的温度“四爷爷,你虽然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甚至会不记得自己是谁,可是颖城的大人和孩子都知道你是个好人,对孩子们特别的好。你要好起来呀,将来他们长大了都是要孝敬你的。”   四爷爷的眼珠缓缓转了,看着阿意,“找到了……上学。”流下两行泪水,咧嘴笑,咽气了。   葬礼后的夏末,千泽军转干到了颖城的七锦研究三院,小北去了二外做老师,香香小朋友在五一幼儿园念中班,一家三口正式在颖城落户。   颜铭在省内新开了几所善坞,阿意经营颜月学堂,之意小朋友已经是五一小学一年级二班的班长,沉稳的像个小大人。   阿意和颜铭看看表已经七点正,儿子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两人面面相觑,忽听见之意边跑边兴奋的喊着“妈妈,爸爸,颖城有没有可以学手语的地方?”阿意笑着问“有是有的,儿子,告诉妈妈,你怎么想学手语呀?”颜铭道“之意啊,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你喜欢的三鲜汤都快冷了。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所以回来得晚了呀?”之意忽然板正了小脸“对不起,让你们等了,我以后不会这么晚了。但我可不可以比平时晚半个小时回来呀?”阿意道“你边喝汤边说来听听。”之意高兴的喝了一大口“我们班今天转来一个新同学,我的新同桌,她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很好看,字写得好,还特别的聪明。”颜铭朝着阿意眨眨眼睛“是个优秀的女同学呀,叫什么名字?”“她叫吴月,人很好,就是不会说话。”阿意点点头“那你以后可以多帮助她。”之意“嗯,我是班长,还是他的同桌。她住在西城大街,我想以后每天放学送她回家。我想学手语。”阿意问“她愿意你送她回家吗?”“愿意的,我问过她了。她才从外地转学到这里。”阿意和颜铭交换了一个肯定的眼神“可以,但是你们路上要注意安全。周末上午的同心社有手语班,你下午本来报了美术班,这样会不会太累?”之意忙道“没事的,不会累。”阿意和颜铭看看儿子的兴奋劲儿笑了笑,补充道“如果你到时候忙不过来,也可以取消其中一个。”之意点头“嗯,谢谢爸爸妈妈!”   一周很快过去,这天下午小北没课,和阿意一同在颜月学堂整理花木。“阿意,你说我们家香香是不是早恋呀,每天都要在我面前念叨小赵今天说,小赵今天和我,小赵可厉害了。”阿意噗嗤笑了,点点小北的脑门“你真是的,孩子嘛,纯真呀。你看你和千泽不也是早恋嘛。”小北想想道“也是呀。不对,我们家千泽是君子哦,人品端方,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阿意学他“我们家千泽是君子哦”哈哈笑着“小朋友还小,一辈子那么长,也许相伴就只有那么几年?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小赵小朋友不是君子呢?”“也是呀,索性咱们今天就去看看这个小赵同学去,我一直晚上有课都是千泽接她放学的,今天你跟我去吧。”“好。”   五一幼儿园门口,小北和阿意看见,香香呆呆的望着玩滑梯的两个小朋友,“圆圆,别怕,我在后面保护你,和你一起滑。”穿着蓝色卡通T恤的小男孩紧紧揽着长圆脸的小女孩从滑梯上滑了下来,小女孩脸颊红扑扑的不停的笑着。“小海哥,我不怕了,我可以自己滑了。”说罢,她一个人跑上去有些紧张的滑下来,落到地面时,笑了“听我哥哥说会跆拳道的人很厉害,以后我们一起学吧?”小男孩点头“好,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香香,小赵小朋友呢?”香香听到是妈妈的声音转过头“哦,他今天生病了没来。钟阿姨好!”阿意摸摸他的头“香香真乖!”小北又问“他明天来吗?”“嗯。”“妈妈明天也来接你好不好?”香香点头“好。”   次日下午,阿意又陪着小北去了幼儿园,令两人吃惊的是,昨天那个小男孩今天牵着香香的手蹲在门口的花台上看蚂蚁,“香香,你看,它们搬着面包屑回洞里了。”香香笑了“它们真厉害,能搬得动比自己大的东西。”那个小男孩儿看着香香很认真的说“我下次带你去海洋公园,里面的动物很多,都很厉害。”“我们不能自己去,得叫上咱们的妈妈和爸爸。”“好。你等我一会儿,我想去厕所。”“我也去。”两个人手拉手朝着教学楼里走。   小北早就咬牙切齿了,“阿意,你说,小赵怎么能这样,昨天抱着另一个小女孩,理都没理香香,今天居然牵着香香,还要带她去动物园。”阿意正欲安慰她,就见小赵小朋友出来了,手里牵着昨天那个长圆脸的小姑娘,“明天周六,我在公园等你。”小北冲上去看着小赵,“小朋友不可以这样的,一会儿牵着我们香香,一会儿又牵着这个小姑娘。我们香香总说你好的,你怎么能这样。”小男孩凤眼望过来,一脸的困惑模样,长圆脸的小姑娘忙挡在他身前“阿姨你好凶,别凶小海哥!”小北放缓了声音“哦,你叫赵小海呀,男孩子从小就要专一,有担当。”小女孩忙说“阿姨,她叫段海,不叫赵小海。”   阿意晃了晃小北的胳膊,“你看,是香香。”小北抬眼一看愣在原地,香香正和小男孩手拉手走过来。“原来你们是双胞胎呀!”“妈妈,这就是小照。”小男孩凤眼微眯,笑着喊“阿姨好!我叫段照。”“你好,你好,啊呀,对不起哦,段海小朋友,阿姨认错人了。”   “没关系。”段海拉着长圆脸的小女孩要去滑滑梯。阿意念叨着“段照,段海,段兆海;小妹妹,你是不是叫程媛?”长圆脸的小女孩回头“是呀,我就叫程媛。”   回到家的时候,阿意把下午的小插曲讲给颜铭听,有些怅然“铭哥哥,人都快找全了,就只差咱们之意的媳妇了。”颜铭刮刮她鼻子,拥抱着她“别担心,如果是天意的话,7年之期到来前我们能找到的。”   这时,之意默不作声的回来了,夫妻二人看着闷闷不乐的儿子,问“今天学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吴月说她有个亲爸,从国外回来了,非要她把姓改回去,可她和现在的爸爸就像亲生的,她不想改姓。”夫妻二人异口同声“她叫上官月吗?”之意惊愕的看着父母“你们怎么知道?”阿意“她是你——”,颜铭忙捂住她的嘴“嘘,别吓着孩子。”    ☆、忘情   长青殿门前,藕色长裙的小姑娘抬手朝着长空一点,花枝横扫,身子左斜,回转,移步向右,脚尖轻点,腾空跃起,花枝以极快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个好看的“心”字,随即轻盈的旋转着落到地面上,桃花瓣纷纷落到她发间身侧。   “好个忘字,你是孟家的恋娘妹妹吧,剑法真好!”身穿青衣的童子朗声赞道。小姑娘抬眸打量着青衣童子,看清他怀里的绿如意,立即捂嘴道“哦,你是刘家念郎哥哥!”   念郎皱眉“恋娘妹妹,你捂嘴做什么?”恋娘将嘴捂得更紧了“我大姐和二姐跟我说,姑娘家掉牙齿让男孩子看见了就长不起来了!”念郎笑了“我看过我表妹掉牙齿,她的牙都长起来了呀?”恋娘羞恼道“姐姐们骗我呀!?”她说话时,两颗门牙黑洞洞的,像是小老太,看着十分滑稽。念郎忍住笑,递过怀里的绢布,“擦擦汗!”恋娘忙道“谢谢!”那牙齿露的更明显了,念郎到底没憋住笑,恋娘无措“你笑什么?”念郎拖她去小池塘,池塘里映出个约莫七八岁,容色清秀的小姑娘。恋娘很惊奇“是我吗?”念郎笑“说谢谢”恋娘看着池塘“谢谢?-----啊,好丑呀!~”朝念郎“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跑掉了。   念郎脸上笑意未消“原来孟家未出阁的女子从不照镜子竟是真的!”   “哎,你别去长青殿了!”俊眉朗目的青衣少年将眼前面容清丽的小姑娘拦住,小姑娘清澈的目光里有几分不解,待看清少年怀里的绿如意时,目光微凛带着几分恼恨,洁白的贝齿轻咬下唇,“念……刘念尘!你想干嘛!?”青衣少年有些赧然“恋娘妹妹,我那时话没有说完。”恋娘甩开他的手“人家都说刘家念郎不单武艺了得,学时广博,还是个人品端方、温润如玉的君子。什么君子?多年不见,你又想作弄我?让开!谢谢!~”   念郎伸手去拦她“你如今长成大姑娘了,今日不宜去殿中。”恋娘将桃树枝一甩,握在手中,“我们去打一场,你若赢了,我就不去。”念郎不应“人都说孟家三姑娘不单剑法精妙,饱揽群书,还性子温婉,美若西子。你何故如此倔强?你今日先回家中,我们相约下月十五在此比武,如何?”恋娘哼了一声直抡着桃枝砸向念郎的右肩,念郎只好拿出如意抵挡,一个回合后,念郎招招避让三分,化凌厉为无形,边喊“妹妹莫打了,莫伤了身子”,恋娘两腮绯红,愈发气闷,使出力气抽打在念郎胸口。谁知念郎这次没有还手,闷哼一声,桃树枝生生将他的衣服划破,枝末弹起的力道将他的脸划出个口子,渗出血来。   恋娘住了手,惊愕的看着他,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了,忙从怀里掏出个极小的琉璃瓶子,“早晚两次,敷五日即可,不会留疤。”念郎笑了,将瓶子还回去“妹妹自己留着吧,你这个是御赐的,我还是用我的舒颜膏,半个月也能好了。”恋娘有些无措,念郎温声道“你到净房去一下吧,我在此等你。”   恋娘出来时,耳根通红,抬眼见念郎手里多了件男子的粗布袍,直接拿来套在身上,遮住裙后刺目的血渍“我以为你又要像第一次见我时那样作弄我。”念郎道“我那时觉得你很可爱,很想知道你们家女子未出阁,是不是真的从不照镜子。没想到你气了这么多年。”恋娘低头,诺诺的道“对不起,是我太小气。”   两人出了长青殿,一同往蓬山下走去。   “恋娘妹妹,你的剑法叫什么名字,怎么在七七剑谱上没有记载?”   “是家传的‘太上忘情’,我娘说要历情后才能进阶。你的呢,是叫无涯剑法吗?”   “不是无涯剑法,看着很像,其实叫‘大道至简’,我爹爹穷其一生研创的剑法。大道至简,至简而至圣。”   …… ……   恋娘拿着玉佩跪坐在石室门口,眼泪一颗颗滴落在玉佩上,玉佩染出些许烟霞色,“念郎哥哥,你怎么竟不肯见我呢,说好的要娶我呢?哪怕你肯见我一面也好呀,我只想亲口听你说你不愿娶我。”   石室的外门终于开了,里面传来一个苍老如八十老叟的声音“恋娘,恋娘,我是念郎,我现在已如垂垂老者。为救人性命,为了家族,我只能负你。趁着韶华正盛,你重新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我不在意你的容颜,若你不信我,我愿意自毁容颜做个老妪,伴你左右。”   石室的内门始终未开,恋娘在石室外挥动桃枝,狂舞着‘太上忘情’。   山顶的长青殿外,长老低头,清晰的看到一个个忘字在夜空中舞动,叹道“向来缘分总不易。”   七日后的夜间,石室门开,亮如白昼。一个道人从石室中走出,大声道“念尘公子已飞升。”恋娘挥泪在空中狂舞,身体渐渐化作一道剑光,遁入地下。   “那后来呢?”南宫蕊仰着小脸问。   “后来就与他有关了。”上官鸿捋了捋胡子微笑的指着月老祠。   “你跟我讲的不是我祖辈的故事吗?”南宫蕊追问。   “没错,也是月老和孟婆的前传。你想听此后的故事吗?”   “想。”   “那需要把你家的那块老檀木送与我。”   “可那是我们家祖传的镇尺,我祖父不会应允的。”   “放心,将来还会还给你们家的。老叟我说话也是算数的。”   “好。”   那年宫中传出消息,病危的太子王崭被刘家长公子以秘法救回,迎娶丞相之女,继任王位,尚安朝野安泰百年。皇长孙王正出生时,王崭命人修建月老祠,携皇后同去谢拜。   至此坊间渐传刘家念郎刘念尘和孟家恋娘孟三生为了大义,相爱不能相守,一个上天位列仙班,专为有情人系红绳,撮合姻缘;一个遁地渡孤魂,熬制孟婆汤,让魂魄忘却前尘苦痛,再入轮回。   自尚安朝起,百姓皆知有月老祠、孟婆汤。   相爱或相忘,逃不过三世姻缘。   “老爷爷,月老和孟婆后来就再也不曾相见了吗?”南宫蕊惋惜的问。   “你把那块老檀木拿来,我才有法子让你看见。”上官鸿呵呵笑着,摇着蒲扇。   南宫蕊转身跑回府中。   上官鸿手持点燃的红烛,将一颗颗血红的蜡油滴在那块镇纸上,原本摆成圆圈状的红绳忽的窜起火苗,镇纸顶上立即烈火熊熊。火光之上竟浮现出一幅画面。   容颜清丽的女子跪坐地上,泪滴滴落在玉佩上,玉佩染出些许烟霞色,女子昏了过去。画面瞬间模糊,继而又明亮起来。   鹤发童颜的老者拥着昏睡的女子耳语“恋娘,我们各司其命,待你太上忘情剑法进阶之日,我们将天地相隔。三十年后,我将与你再续前缘。”说罢消失不见。女子醒来神情恍惚“念郎!念郎!”捡起身旁的桃木枝,重新挥舞起来,身形越来越快,渐渐地,夜色中只剩下一个个闪光的'忘'字。   红绳燃尽,火焰熄灭,镇尺光洁如初。南宫蕊意犹未尽,上官鸿微笑着看她“孩子,等你的孙子带着这块老檀木来求取我家曾孙女时,你就能看见后面的故事了。”说罢,摸着胡子,摇摇蒲扇大步走开了。   皓月如盘,一地清明,鹤发童颜的老翁阖上婚牍,摸摸身旁的布囊“今日的红线好赖已经牵完,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呀!”正欲主杖起身,“哎呦!”一声摸摸脑袋,砸中他脑袋的几颗滚圆的相思豆掉到地上。老翁抬头看看相思树,笑笑,取出雪白发髻上的桃木簪,对着上面若有若无的一丝红线道“念娘啊,你还是那么淘气!来了,小老儿这就来了!”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大红的彼岸花妖冶盛放,赤炎璀璨,花红铺就的火照之路绵延数百里,照亮了幽漆如墨的幽冥之都。忘川河边,三生石畔,无数漂浮前行的魂魄,纷纷驻足观望,所有前尘往事历历在目。三生石上的画面消散时,他们随着鬼差向着奈何桥飘去。   满面沟壑花白头发的老妪正在桥上望乡台旁熬煮浓汤,大多数魂魄接过汤碗,一饮而尽。老妪看着眼前的男子“你为何不肯喝?”“我怕忘了她。”老妪掏出怀里的翡翠镜,看了片刻,一脸慈爱的笑笑“伸出你的右手臂,让我为你做个标记,这样你将来会再遇到她。”老妪将头上的桃木簪取下刺向心口,又在男子手臂上一扎,一个如血的印记若隐若现。   “姑娘你为何不肯喝?”“我说过要等他。”老妪看看翡翠镜“忘了吧,他与你无缘。下一次你再来此,会如愿。”女子喝下汤,消失在奈何桥畔。   老妪忽然挠挠耳朵,褶皱的脸上笑出花来,拔下头上一根银丝,取下带着心头血的桃木簪点在发丝上,汤锅旁立即多了个一模一样的老妪。她不停的为前来的魂魄舀着汤,只是默默无声。   先前那老妪对着桃木簪道“死老头儿,别念叨了,你且在玲珑居里等我。”说罢凭空消失了。   玲珑居里别有洞天,仿佛另一个蓬山,山上桃花盛放,绿柳如烟,竹篱环抱着几间茅屋,篱笆上缀满了长长的豆荚,几个黄灿灿的胖南瓜正倒在地上;院中一棵粗壮的相思树,耸入云天,叶子被风飒飒吹动,底下的枝丫上亮红色的相思果不停晃动。   茅屋里传来了男子疼惜的声音“恋娘,你瘦了。”女子叹气道“大约是前次瘟疫闹的,人间死了几千万人,三生石上魂魄多的不能计数,我忙了整整一年。心头血都快不够了。”男子用哄孩子的声音道“来,恋娘乖,喝点我煮的养生汤。”女子娇嗔“不喝,上次喝了你的汤,我前三个月天天走神,后来才知道你在汤里放了你的心头血还有相思豆。念郎你怎么总是作弄我?”男子大笑“果然有用,你走神是在想我吧?”恋娘道“哼,鬼才想你。”   突然,院子中的相思树上铜铃大作,声音一次比一次急,一对璧人从屋内跑出来。男子望着铃铛皱起了眉,“糟了,走的时候忘了布置结界,有人动了网格中的红线!”女子不舍“念郎,你此去小心些,若是很久不能回来,记得让蒙娃传音给我。”   男子拥女子入怀,轻轻吻了吻女子的额头,片刻后消失在小院里。 ☆、因由      第二十二章 因由   合婚殿前,相思树下,月池微弱的散放着血红的的光晕,素日里的莹白色华光全然消失。鹤发童颜的老者朝着月池一挥衣袖,上方清晰出现一副画境。   一个八九岁束两个发髻身穿彩绸褂的童子手持回旋镖飞跑着进了合婚殿院中,“月老爷爷,月老爷爷,我的回旋镖能打到东西了。”很快发现院里无人,有些丧气,不甘心的自言自语“您说相思树上的东西是打不下来的,我今天就要打个枝丫下来让您看看。”说罢一扬回旋镖向相思树最下方的枝丫打去,回旋镖快碰到树枝时,树枝竟然一动,回旋镖打空又飞回到童子手里,几次出手,都如此这般没有打中。   童子挠挠头,从彩绸褂里掏出张红纸,口里喝着“去,定。”红绸飞到相思树下最低的枝丫处,回旋镖跟着打中了树枝。然而奇怪的是,树枝没有丝毫损伤,反而将镖向着相思树后方大力弹开。回旋镖疾速飞弹到月池里,恰巧斩断了其中一副网格内一根红线,于是月池里一大片红线都松动了,月池面上原本莹白的华光变做血红模糊的光晕。   童子大惊失色的跑出了院子。   白发老叟一点心口,右手无名指上便渗出血来,凝成红线,他将红线续在月池里断了的线上,断裂的红线再度相连。网格中的线起了变化,局部略显松弛,有几处红线变短了。他叹口气“人间的无数桩姻缘怕又要生出些变故。”   “月老爷爷,小四来请罪了。”先前画境里的童子走上前来。老叟笑笑“蒙娃儿你当真要请罪吗?”男娃儿低头抱拳“小四真心悔过。”老叟点头“我化心头血入南宫家、段家、程家和淳于家的网格,牵引红线;你需肉身下凡间,助上官家、钟家成其姻缘。   蒙娃儿点点头,老叟手指网格,红线旁若隐若现的浮动着名字“记得传音给孟婆婆,告知其今日事,让她留意这些人……千年后的这几对要找对时间再入轮回。”   蒙娃道“小儿定不辱命。”瞬间消失了。   白发老叟拔下桃木簪,上面原本若有若无的红线消失了,“念娘啊,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人间一千两百年,你我分别又3年。为着这许多桩姻缘,你可会怨我?”   奈何桥上,望乡台边,花白头发的老妪不停为飘过的魂魄舀汤。   三生石后,一个容色清丽,灵气逼人的少女对着半蹲着的女子魂魄道“你且在玲珑居的山脚下等九年,之后我将助你在往生门里渡化,再入轮回时你便可与心上人相守一世。”女子点头,越变越小,飘入玲珑居。那少女忽的变作桥上那老妪朝望乡台走去。   老妪无数次把看玲珑镜,一次次用心头血为来人点上红色的标记。   老妪经常念叨着蒙娃儿传音时的名字“上官鸿、上官玖、上官蒙、上官月……南宫蕊、南宫馨、颜尚新、颜翼、颜如沁、淳于婉……段兆海、段暮擎、程媛……”每每看到镜中蒙娃儿的影子都要叹气“你个顽皮的孩子,下去凡间当老子,有的罪受哦。”   玲珑镜里,世事无常。   第一世,上官鸿在儿子上官玖出生后死去,蒙娃儿化身为他,将上官玖养大,上官玖在儿子上官蒙出生后病逝,蒙娃儿继续将上官蒙养大。   第二世,上官蒙成亲妻子生下女儿上官月,夫妻二人死于疫病,蒙娃儿化身成上官蒙的样子抚养上官月,撮合上官月与颜翼成亲,上官月病死,外孙女颜如沁嫁给钟家子仁,怀次女时,颜翼和钟子仁在宫变中死去。   ………   最后一世,在一场大病后蒙娃儿变作钟家四爷爷,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找寻红线上原本牵着的佳偶。   一千两百多年后,月池再度泛起了莹白的华光。   蒙娃长高了许多,十一二岁的孩子面上一派老成的神情“月老爷爷,孟婆婆怪我没?等将来我长大了,来帮您牵红线吧?您就有时间和她相见了。”鹤发童颜的老叟笑笑“她呀,没生你气,可能帮你找着媳妇了。你在人间时,可有喜欢的女子?”蒙娃眼神闪了闪“不会吧?小四在人间千年,从不敢动凡心的。”老叟哈哈大笑“你没有佳配是做不了牵红线的活计的。”忽的“哎呦”了一声,揉揉被相思豆砸到的脑袋“糟了,念娘等得心急了!来了,这就来了。”向着月池弹出几指,布下结界,回头道“小子,你此番下凡也是天意。”说话间就不见了。   附记:   (月老和孟婆)   恋娘魂入地府后,魂体不同于其它,无法入往生门。判官请示阎王后,亲送她一灵石,名曰玲珑屋。灵石有孔隙,自小孔入,其内别有洞天,如生前蓬山。   灵石上有一耳状小石粒,恋娘拈下小石粒,放在忘川河畔,石粒暴涨至半人高,恋娘用桃树枝刻上“三生”二字,三生石上出现了她生前的历历往事,末了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坐在大树下挽红线。恋娘的泪不住落下,那人正是念郎。   得天上地下之神先帮,两人于灵石内相见。   念郎将绿如意炼化为琉璃镜赠与恋娘,此镜能看到每个人的生前事及月池内红线拴着的有缘人的名字。恋娘将桃树枝磨做两支发簪,用心头血凝成红线,拴在两支发簪上,赠与念郎一支,两人即使天地相隔亦能相互感应。   三年后,念娘的魂体在地府修炼成仙,总以老妪的形象出现在幽冥之都,地下官差皆敬她一声“孟婆”。她日复一日的煮汤,渡魂去往来生。   每当闲暇时,念郎和恋娘心神感应,一齐进入玲珑屋内,回复年轻时的模样。两人在山涧钓鱼捉虾,在小院种菜养花,度过一段段虽然短暂但无比快活的时光。   后记:   老檀木和翡翠手镯:一个是恋娘生前最喜爱的镇尺,一个是念郎炼化琉璃镜剩余的材质融成。蒙娃儿下凡后送去南宫家。   紫檀木牌和翡翠玉镯历经千年,再续前缘。